云风篁送走皇帝后,在怡嘉宫又等了会儿,待魏横烟的母嫂来了,同她们交代了一番,这才离开。 回到绚晴宫,谢氏小罗氏等人已经到了,翼国公夫人业已从彤霞宫那边赶过来,见她进来,忙起身相迎。 “本宫奉命要去给太皇太后那儿请个安,待会儿再来同你们说话。”云风篁瞥她们一样,微微颔首,停步说道,“你们且在这儿奉茶……好生伺候着!” 最后一句却是交代清人。 因为听说是奉了圣命,众人自不敢阻拦,只是今儿个小罗氏把谢猛谢阔小姐们也带上了,谢阔也还罢了,谢猛却钻了出来,上前扯住云风篁的裙摆,撒娇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好久没见十七姑姑了,姑姑可不要去太久啊!” “猛儿快回来,别闹你姑姑。”小罗氏见状连忙上前劝说,“耽搁了圣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话间将她强行拉开了,见谢猛嘟着嘴不甚开心的样子,云风篁笑着摸了摸她脑袋:“姑姑去去就来,你乖乖的听你伯母的话,嗯?” 又朝不远处正好奇看向自己的谢阔微微颔首,这才入内去换了一身比较隆重的装扮,乘坐步辇到了庆慈宫。 由于太皇太后早在做皇太后的时候就将宫权交了出去,庆慈宫自来就是比较清静的,但年初时候她跟庶人纪晟从行宫归来,一度日日受着后宫请安,倒是热络了一阵——这才大半年过去,就又归回了安静,于是就透露出冷清来。 不过,太皇太后的状况倒比云风篁预料的要好,本来云风篁寻思着,太皇太后就算还没有接到纪氏已经覆灭的噩耗,被软禁这么些日子,憔悴不堪什么的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她在外头候了片刻被单独宣进去之后,看到的却是面容略显苍白然仪容仪表一丝不苟的太皇太后。 “你怎么来了?”太皇太后目光淡淡的,看着她行礼毕,不冷不热的叫了起,就问,“今儿个是命妇入宫小聚的日子,哀家这儿没接到求见,约莫纪氏没这恩典……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的?” 云风篁柔声道:“妾身是奉陛下之命过来请安的。” “请安?”太皇太后嗤笑了一声,说道,“哀家这儿什么样子,他还不清楚?用得着你走这一趟?” “陛下十分记挂您,就是政务繁忙,怕怠慢了您这儿。” “他要是真的对哀家还有几分孝心,就对纪氏高抬贵手些罢。”太皇太后冷冷的说着,默然片刻,问道,“纪氏如今怎么样了?” 云风篁按照淳嘉的意思,说一大家子还被圈禁着,朝堂上为了这个事情还在吵,邺国公已经在上表请求合家还乡。 太皇太后神情复杂,轻叹了一声,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她一下子就没了兴致,摆手让云风篁,“成了,你去罢。” 因为淳嘉没有其他的指示,云风篁也就依言告退离开。 回去绚晴宫的路上,她就寻思着淳嘉此举有什么用意? 诚然如太皇太后所言,这位淳嘉的皇祖母好与不好,淳嘉心里会没数?他就是再政务繁忙,也一定会匀出点儿精神来盯着庆慈宫的。 那何必打发她走这一遭? 难不成就是为了将那些谎话说给太皇太后听? 但是有意义么,说句不好听的话,从纪氏覆灭的那天开始,纪氏在后宫的三位凤主,性命就都在淳嘉的一念之间了。哪怕辈分高身份尊贵如太皇太后,真的这会儿就死了,对淳嘉来说,也就是麻烦一点,无伤根本。 甚至淳嘉手脚隐秘点的话,完全可以秘不发丧。 熬到太皇太后可以驾崩的日子了,再传出噩耗就是。 云风篁试图站在太皇太后的立场上考虑,如果她是太皇太后,被软禁的时候,听到贤妃过来说这些话,会怎么想怎么做? 她若有所思的回到浣花殿上,结果才进门就听到一阵喧嚷,夹杂着小女孩子的哭声,不禁微微蹙眉,快走几步入内,喝问道:“怎么回事?!” 就见谢猛拉着谢阔,身后跟着俩年岁仿佛的小丫鬟,正在通往偏殿的月洞门前,同几个宫人对质。 旁边站着陈竹等管事宫人,一脸尴尬与无奈的低声劝说着。 看到云风篁过来,都是如释重负,忙迎上来告诉:“猛小姐想去看两位皇嗣,奴婢们说了皇嗣们住的偏殿,没有娘娘准许,谁都不许入内,但猛小姐不大相信,这……” 话没说完,谢猛就气呼呼的走过来:“姑姑,早先我在宫里时,什么地方不可以去?大皇子我还抱过呢!姑姑说不让其他人去偏殿看皇嗣,肯定不包括我,对不对!?” “……你怎么想到要去看皇嗣了?”云风篁闻言微微眯眼,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却笑着问,“不是说好了等姑姑回来么?怎么?刚刚说的话都是骗姑姑的,合着你等了没一会儿,就惦记着寻皇嗣们玩耍了?” 谢猛愣了愣,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等了姑姑好久的,见姑姑一直没回来,就带妹妹出来玩会。” 云风篁笑着道:“那你有妹妹一起玩了,找皇嗣做什么呢?大皇子跟昭庆如今才多大,哪里能跟你们一起玩啊?” 不等谢猛开口,她已经伸出手,很自然的一手拉一个,带着她们朝正殿走去,“行啦,如今姑姑回来了,你们两个小淘气,也都跟姑姑一起回去罢。不然你姑姑的姑姑跟嫂子们,可不是要急了?” 领着两个侄女回到正殿上,就见谢氏等人正跟翼国公夫人吃着茶,低声聊着什么,看到她们进来忙起身行礼。 又注意到谢猛面上的泪痕,谢氏、小罗氏都是吃了一惊,被云风篁免礼赐座后,就惴惴问:“娘娘,猛儿可是冲撞了什么?” 正殿跟谢猛哭闹的地方离的不算很远,但隔了好几堵墙,又有葱茏草木遮蔽,她们没听见动静倒也不奇怪。 云风篁从袖子里取出帕子给谢猛擦拭面颊,若无其事道:“没事儿,小孩子闹脾气呢,怪本宫,回来的路上该催一催步辇的。” 她将这事儿含糊过去,转头跟她们寒暄起来,挨个问了谢氏合家、小罗氏等人的近况,连翼国公府也没落下,还关心了燮妃以及四皇子几句:“虽然同在宫闱,但本宫事务繁忙,倒是有些日子没召见燮妃了,未知她与四皇子可还好么?有什么缺的夫人尽管说,咱们也不是外人。” 翼国公夫人对于她这种自居主人的姿态已经有点麻木了,特别心平气和的笑了笑:“娘娘放心罢,一切都好,再没什么不周全的。四皇子眉眼长开了不少,瞧着十分可爱。” 她顺势提起来大皇子,“却不知道大皇子如今怎么样了?” 云风篁笑着说了几句大皇子跟昭庆公主的近况,末了就让宫人带翼国公夫人单独去看大皇子——翼国公夫人主仆走了,云风篁又哄了谢猛几句,让谢氏带了她跟谢阔去庭中溜达会儿,这才跟小罗氏说起正事:“前些日子二十一哥进宫来说的那一件,劳烦嫂子回去同二十一哥说一声,就说不是很妥当,且作罢。” 小罗氏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臣妇回去就跟二十一弟转达。” “家里那边怎么样了?”云风篁微微颔首,问道,“年底母亲可能腾的出身来帝京么?” “前两日才收到家信,说一切都好。”小罗氏连忙说道,“家里也很赞成四婶过来帝京呢,老夫人说了,娘娘这两年在宫里不容易,上一回四婶过来也不过匆匆一晤,但凡有机会,总要让您两位多见些日子才是。” 云风篁闻言心中稍定,她嫡亲祖母虽然早就不管事了,但毕竟辈分放在那儿,说话还是比较有分量的。这祖母也支持江氏来帝京的话,那应该不太容易出变故。 说了这一件,小罗氏又讲了些不好当着人前说的话,主要就是谢氏子弟们在宦场上遇见的是是非非,有好有坏:“……魏氏子弟对咱们颇为热络,这都是因为娘娘在宫里十分照顾他们家昭容娘娘的缘故。” “洛氏跟咱们家有婚姻约定,从前还好,虽然骨子里是瞧不起咱们的,但场面上还算客气。但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下子冷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们家宣妃娘娘被陛下贬为婕妤的缘故。”云风篁哼了一声,说道,“不妨事,这门亲事是陛下亲自做的媒,他们想悔婚那是想都别想!家里姐妹过了门也毋须觉得低人一等,本宫这谢氏嫡女伺候的还是陛下呢,他们洛氏一个庶出子算什么东西?” 小罗氏笑了笑,说了声“是”,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云风篁只要搞定皇帝就能有地位有权势还恩泽娘家了,但洛氏那庶子自己在族里都没什么话语权,他的妻子又怎么威风的起来? 如此姑嫂又聊了些话,云风篁就问起来小陈氏的身孕,得知孕吐已经好了很多,人也精神起来了,就感慨道:“她没事儿就好,之前听说她怀的这一胎十分辛苦,本宫一直悬着心哪!但望她生产的时候也顺顺利利的才是。” “托娘娘洪福,一准儿会没事的。”小罗氏有点好奇的问,“对了,听说隔壁的昭容娘娘,昨儿个发动了?” “是,今早上生了一位小皇女,倒是巧,赶着娘家人进宫来,正好陪她一陪。”云风篁颔首道,“她是头胎,就比较艰难,好在有惊无险。” 小罗氏下意识的看了眼她小腹,笑着道:“听说娘娘昨晚上就过去陪了一整夜,想必也是沾了娘娘的光,才能够母女平安。” “这话可不要乱说。”云风篁摇头道,“昨儿个陛下也在的,要沾光,那也是沾陛下的光。” 小罗氏连忙请罪,末了又关切道:“娘娘这一天一夜下来的实在辛苦,早知道臣妇们今儿个就不来打扰了……要不娘娘还是先休憩罢,臣妇们该告退了。” 云风篁微露笑容,道:“嫂子好意,只是猛儿阔儿难得来一趟,还是得陪她们说会话的好。” 小罗氏闻言有些失望,她听了小叔子谢芾的话,是存着将女儿跟谢猛一起送进宫来让云风篁抚养的念头的,但云风篁不提,她也不敢说,刚刚看云风篁对谢猛的温柔样儿还以为有指望,谁知道却也只是留下来说会儿话,还是要打发出去吗? 她掩住情绪,愧疚道:“那怎么能行呢?下次请安臣妇再带她们来好了,哪有让娘娘乏着还硬撑着纵容她们的道理?” “猛儿就这脾性,你这会儿拉她走,回去一准闹的你头疼。”云风篁摆摆手,坚持让人将谢猛谢阔喊进来。 俩侄女进来之后,谢阔也还罢了,斯斯文文乖乖巧巧的,偶尔才说两句话,态度十分的恭敬顺从。 但谢猛就是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甚至说到激动的时候,还把一盏茶打翻在云风篁裙摆上——见这情形,小罗氏急忙出言呵斥住这侄女,趁势提出告退。 只是云风篁见谢猛惶恐失落的样子就是心软,说不妨事:“姑姑进去换身裙衫出来,接着听猛儿说好不好啊?姑姑也很好奇,你没了的小皮球后来是怎么找到的?” 她这么讲了,毕竟谢猛也不是小罗氏的女儿,小罗氏也不好强行让谢猛看眼色,只得叹着气应了。 云风篁这一趟进去更衣就是好一会儿,小罗氏都疑心这小姑子是不是太过疲倦在里头睡着了,才见她脸色略显憔悴的走出来,含笑坐下,摸着谢猛的头,让她继续讲。 谢猛毕竟是小孩子,刚刚还被伯母训斥的垂头丧气,这一会儿就又高兴起来,眉飞色舞的讲着她是怎么在偌大花园里找到失踪了好些天的小皮球的……她比手画脚的起劲,下首小罗氏却注意到,云风篁的脸色不甚好看,嘴角虽然一直带着笑意,眉尖却不时蹙起,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不适。 小罗氏就是纠结,她觉得云风篁这个状况不该纵容谢猛下去。 但想到谢猛酷似云风篁,又是四房嫡孙女、云风篁的嫡亲侄女儿,还被云风篁在宫里养过好些日子……论起亲疏来,这姑侄俩比自己这堂嫂亲热多了,那么云风篁愿意宠着亲侄女,自己已经劝过一回未果了,继续劝说的话,不免会惹这贤妃小姑子不喜? 她犹豫之际,似乎旁边伺候的清人也察觉到了,就出去端了些茶点进来,招呼谢猛慢慢儿讲,先吃点儿东西。 也是顺便让云风篁缓一缓。 云风篁暗松口气,端起茶水呷了口,也招呼小罗氏跟谢阔一起用:“这茶是陛下专门赏的,比本宫份例里的好,你们吃吃看。” 小罗氏尝了尝,点头道:“是比从前来娘娘这儿的茶好。” 又暗自给女儿使个眼色,示意她跟着夸上几句,好歹在这堂姑跟前刷点存在感,别什么风头都被谢猛给抢了去。 只是谢阔思索了下,微微扬起下颔,尚未开口呢,就见云风篁脸色骤变,伸手按住胸口,一把推开她身侧的谢猛,扭头向侧,似有呕吐之意! 小罗氏一惊:“娘娘?” 这症状让过来人的她迅速想到一事,眼底就有了几分喜色,忙起了身跟清人一起快步去搀扶,谁知道,才扶住云风篁,就见她面上迅速腾起一抹青黑之色,气息也迅速微弱下去——这决计不是意外有喜的症状,小罗氏正自讶然,就见云风篁无力的挣扎了两下,旋即直接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