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朕亲政起,纪氏每况愈下。”这时候帝妃都已沐浴毕,因打算就要安置,荼白素纹中衣外,只松松披了外袍,群青底缠枝莲纹绉纱宽袖袍衫衬得淳嘉面色愈发莹然生辉,灯火下他星眸熠熠,柔声说道,“当时爱妃还在谋划封妃之后的地位稳固,有些人却已经盯上了中宫之位了。” 云风篁立刻明白了:“以翼国公府的门第,以翼国公对陛下的忠心,以淑妃在宫闱里的地位位份,一旦中宫有失,若非淑妃芳华早逝,便是无可争议的继后人选?” 淳嘉淡淡“嗯”了声:“淑妃是朕大婚时候进宫的,跟了朕近十年,这些年里,朕与她里应外合不在少数,若只是你的那点儿施压,吓不住她的。她会选择自尽,必然是有着地位与翼国公府相当,甚至让她认为翼国公府抵挡不住的介入。” “那件事情之后没多久,好像就是崔氏被贬?”云风篁思索了会儿,道,“当时妾身觉得很奇怪,因为崔氏虽然不是爱闹事的,却也不是好欺负的。被用不是很站得住脚的理由贬位后,居然没怎么反对……难道?” “不好说。”淳嘉懒洋洋道,“如今还没到将这些人与事彻底追根究底的时候,也只能委屈翼国公了……故此大皇子的事情,你多上心些,不然翼国公虽然忠心耿耿,外头少不得议论朕委屈了老臣。” 云风篁道:“左右妾身如今重新打理宫务了,偶尔召见外命妇也是方便。既如此,日后妾身时常请翼国公夫人入宫来看小皇子就是。” 所以,如果翼国公夫人想经常看到自家这便宜外孙的话,就得好好儿的支持她,毕竟她要是没了宫权,可没人三不五时的召韩氏替自己亲生女儿照看嗣子了。 淳嘉没在意她这小心思,毕竟这本来就是他默许的,只笑着问:“醋罐子可以收起来了么?” “陛下。”云风篁眨眨眼,忽然倾身靠近他,仔细打量着淳嘉的神情,似笑非笑问,“妾身一直有些好奇……淑妃才貌双全,性情贤淑温柔,既是忠臣嫡女,又与陛下相处多年,何以……淑妃去世后,陛下似乎没有特别难过?” 这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不只是吃醋,而是总觉得淳嘉对云氏父女的态度有些古怪。 翼国公的忠诚是公认的,从皇帝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也认可这位重臣对自己的忠心。 那么于情于理,对于翼国公的俩亲生女儿,他也该格外恩宠些对不对? 然而淑妃在时,虽然是淳嘉重视的妃子吧,年纪轻轻的没了,也没见淳嘉为她怎么个勃然大怒法……哪怕她不是云风篁逼死的,但若是对淑妃有着几分真情,又怎么可能转头就宠上当时正跟淑妃作对的人? 至于顺婕妤,那是从进宫起,就没怎么被淳嘉放在心上的…… 淳嘉这么做,哪怕对翼国公的忠心有着把握,认为他不会为了俩女儿在宫里的待遇就生出罅隙。就不考虑其他人的看法,叫他们担心皇帝是个无情无义的,对他好也无法恩泽妻女后人? “……”淳嘉沉默了会儿,才微微一笑,“当年,朕才被纪氏迎立,尚未抵达帝京,还在路途上时,朕就知道,朕不可能一直任凭他人摆布的。” 云风篁愣了愣,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他的意思,就听他继续道,“崔氏她们的想法,是对的。” 说了这话,他似乎就没了继续这话题的兴致,伸臂揽过云风篁的腰肢,低头吻了上去。 帐子里今儿个熏的是蝉蚕香,馥郁里透着凛冽,像淳嘉此刻的动作,带着克制的霸道,缠绵的交颈间,顺势将她推得翻倒在锦被上石青底绣并蒂莲花鸳鸯戏水被面在被帐子过滤了一层的灯火下望去恍若深碧的沼泽,两人的长发散落其中,像从沼泽里盛开出来的水藻。 愈显云风 篁雪肤朱唇,是一种诡异又鲜明的美,肢体纠缠间抬头望向淳嘉的眸子水光盈盈,娇软而无辜。 淳嘉凝眸片刻,又恣意了几分。 ……帝妃缠绵之际,含素宫,桃李殿,欧阳福履正亲手为联袂而来的三妃沏上茶水。 只是洛寒衣三人都没领情,寒着脸,道:“我等怕是担当不起瑞妃娘娘这般礼遇。” “瑞妃姐姐如今可是真妃跟前的大红人呢!”心直口快的孟幽漪还特别加了句,“谁不知道真妃的厉害?又深得上意,如今膝下更养着皇长子皇长女……我们哪里敢让姐姐亲手给我们端茶递水?” 欧阳福履一脸无奈:“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要怪我,只是你们既然来了,显然也是愿意听我解释的?” 孟幽漪忿忿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打听过了,如今朝野能够取代欧阳老大人的就没几个,以陛下对这几位的好恶,只要欧阳家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老大人的起复是必然的姐姐心里不放心,非要去讨好那真妃,我们有什么办法?” “讨好真妃?”欧阳福履叹口气,道,“她也配么?” 这话说的并不十分作色,其中的轻蔑却自然而然。 洛寒衣与孟幽漪、殷芄对望一眼,面色倒是缓和下来,洛寒衣沉声道:“欧阳妹妹既然这么说,那为何还要在慈母皇太后跟前推荐她重掌宫权?自从你当日出言后,我们都在等你解释,可你压根没有这个意思。要不是你一直没往浣花殿去走动,我们都要以为,你是打定主意,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听着她换了称呼,欧阳福履面上不显,心中却暗笑了下,缓缓说道:“首先,就算我不提,慈母皇太后或者陛下,这两日也会让真妃重掌宫权的。毕竟一来之前慈母皇太后给的责罚已然到期,二来……” 她环顾了下三位与自己出身仿佛的妃子,“陛下虽然年轻,却是极英明的。” 这话若是说给出身寒微些的妃嫔听,许是不太听得懂。 但洛寒衣三人都是各自家族精心栽培出来的,素来聪慧,却立刻明白了:“是,陛下虽然年轻,却十分英明。” 所以,淳嘉不会不汲取纪氏三代凤主的教训,让世家出身的妃嫔,在宫中一家独大。 扶持如真妃这种寒门出身的妃子进行制衡,再不济也是牵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也犯不着姐姐你亲自提啊!”孟幽漪因为被云风篁找茬罚过,对真妃的印象格外的恶劣,此刻犹自不甘心,嘟囔道,“之前陛下要来你这儿,就被她使手段留在浣花殿过,还撺掇着陛下让你认人情……这会让你又主动说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些人怕了真妃呢!” 欧阳福履心平气和道:“孟妹妹,我知你心里委屈。说起来,我跟殷妹妹,难道不委屈吗?但你想,咱们拦都拦不住的事情,做什么不换点好处?这事儿,咱们不提,真妃也一样要来分权的;咱们提了,终归显得大度,在慈母皇太后以及陛下跟前,哪怕不被认为贤良淑德呢,至少博取个识大体的印象不是?” “真妃比咱们的优势,无非就是先进宫,同慈母皇太后也好,同陛下也罢,已经有了些情分。” “这也是她在宫中有如今位份地位的最大依仗。” “不然寒门出身的妃嫔,宫里又不是少了,干什么只她能够给咱们添堵?”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自己不出错的情况下,尽可能的拉平,乃至于抹去她这份依仗。” 说到这里她看向洛寒衣,“而且也不仅仅如此!” 洛寒衣沉吟道:“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咱们这几日处置宫务,姐姐都是将以往的惯例推倒了的。”欧阳福履柔声道,“可见姐姐的意思,是尽 快将纪氏的痕迹祛除,是么?” “的确。”洛寒衣道,“所以我不赞成你提议真妃重掌宫权,不是我恋权,而是真妃的性子咱们都有所耳闻,她要是还被罚着不许管事,指不定都不会袖手旁观;遑论如今与你我一样,都是名正言顺打理六宫的?接下来,她怕是要专心专意的对付我了。” 她淡淡说道,“我虽然未必怕了她,但本来,是不打算这么快跟她起冲突的。到底顺应陛下之意,改了纪氏那三代定下来的章程,才是最要紧的。” 虽然没有直接指责欧阳福履,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怀疑她利用真妃扰乱自己的计划。 “姐姐,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能让真妃歇着。”欧阳福履却道,“不然她自己呆在绚晴宫,却让底下人跟您作对,到时候无凭无据的,陛下再一偏心,您就是想发作,都不好发作!如此岂不是便宜了她?索性让她出来跟咱们一起处置事情,如此出了岔子,谁都别想跑是一个,她要是再跟咱们过不去,也不可能像禁足时候那样,撇的一干二净。” “最重要的是……” 她微微冷笑,“你们还记得,慈母皇太后是怎么说的吗?让真妃,别顾着宫务疏忽了对皇嗣的照顾……她宫里,可是有皇长子跟皇长女的!” 洛寒衣吃了一惊,道:“你打算对他们……?” “我可没这胆子谋害皇嗣。”欧阳福履摆摆手,“只是小孩子本来就娇贵,真妃装的一副慈母样,实际上若当真爱惜皇嗣,怎么可能在这眼接骨上分心?慈母皇太后与陛下都是明察秋毫,她这回居然当真接下了宫务,那么不管皇嗣日后是否会出岔子,你们说,太后娘娘跟陛下,心里岂能对她没几分厌烦?” 孟幽漪嘟囔:“可陛下这两日还不是时常去浣花殿?今儿个就歇在那里呢!” 欧阳福履笑着道:“陛下迄今才得的一儿一女也在那里,尤其是小皇子,那是记在淑妃名下的,淑妃跟陛下的情分不用我说罢?咱们才进宫,又没生养过,陛下就算信任咱们,也肯定不能将小皇子交给咱们养的。如今除了真妃之外,能让陛下信任的养母,还有谁呢?为此陛下还能不容忍着点儿她?” 这话说的三人都是低头沉思,片刻,洛寒衣徐徐吐了口气,正色道:“好了,我们知道你此举没什么恶意了,只是以后这么做的时候,好歹跟我们通个气不是?你看这次弄的,大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只道咱们多年姐妹,竟是这点坦诚都没有了!” “姐姐,我倒是想呢,可你们也知道,我家自从祖父被贬后就……”欧阳福履露出无奈之色,“陪嫁进宫的人数虽然是一样的,顶用的却没几个。这不是,怕走漏了风声,叫真妃那边起了疑心,到时候在慈母皇太后跟前一口回绝,拖个几日让陛下或者太后发话让她出来主持宫务,那不就是纯粹给她抬轿子了吗?” 她要是这么做了,这会儿主持谈话节奏的,还是她么? 洛寒衣深深看她一眼:“也是,那就这么着罢,真妃不是省油的灯,接下来,咱们都不可掉以轻心。” 大意了,没想到欧阳福履这么快就开始跟自己争着出风头……也是,欧阳燕然即将还朝,到时候,这些年式微的欧阳氏必定重振门庭,欧阳福履,可不是也想在后宫崛起? 不过洛寒衣毕竟顾全大局,虽然看穿了欧阳福履这次不无打压自己在小团体里领头羊地位的用意,却未戳穿。 毕竟真妃未除,中宫还在,要是她们四个打小做姐妹的现在就开撕……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娘娘,这么做真的好吗?”半晌后,趁夜色送走三人,拙书忧心忡忡的问欧阳福履,“老太爷即将还朝,这眼接骨上跟三位娘娘产生罅隙……会不会影响到老太爷?” 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