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求援?见鬼。” 张令铎重重一擂桌案,满脸不可思议。 这位坐镇襄州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已经达到了人臣顶峰之位,陈桥兵变,他的翊戴之功仅次于高怀德,首封便是镇安节度使、马步军都虞侯,前年更是调任襄州重镇,同时,先帝亲口许诺“共富贵”,为其弟光美求聘其三女为妻,成为本朝第三大亲家。 集功臣节帅和外戚于一身。 “是,那朱元自以为能,却连战连败,折损战舰二百余,连丢归峡二州,如今还敢厚颜来求援,末将以为,勿用理他。” “不理恐怕不行,江陵若失,兵锋直指我襄州,唇亡齿寒呐,再说朝廷若是知道我军坐视不救……” “要救也是装个面子,想让我军为其挡箭矢,没门。” “……” 蕃镇州兵,与朝廷禁军最大的不同便是大多数的节帅都把州兵当自家私兵,哪怕轮镇,换岗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军心。 禁军大将领兵可以不计较伤亡,但蕃镇节帅每每惜兵,一有不敌便走为上,原因便在于此。 无兵之将,不如滚蛋。 众将士在议论纷纷,张令铎却皱着眉头走出了白虎节堂,来到中庭。 既来求援,必然要救,可如何个救法? 都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了,张令铎早已没了临阵厮杀的雄心,再说,都到了封无可封的境界了,还想再立功,简直与找死无异。 他沉吟着,踱着方步,将中庭的每一块条石都踩了一遍,也就有了决断。 “江陵城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失,事急从权,没时间等朝廷令旨,穆霆,你立即准备,明天一早即率三营勇士为先锋,先行救援,老夫随后亲率大兵接应。” “诺。” 听话听音,节帅说的道貌岸然,但调大兵,却是非朝廷令旨到了不可,再说,人吃马嚼的,有的要准备,大军真要成行,最快那也要五六天以后了。 不过江陵四面环水,哪怕是西城最窄的护城河都有十丈宽,二丈深,最是易守难攻,想那朱元再无能,也能坚守三两个月。 襄州众将校宽心之时,朱元已经在叫苦不迭。 西秦大军皆是乘舟而下,大型攻城器械不可能随船运来,他想着敌军再快的动作,也要三天后才能发动进攻,哪知道秦兵只准备了一天,把陆寨与水寨修缮完毕,即发动了进攻。 没有高大的投石机,没用笨拙的轒辒车,还是水面进攻。 江陵城因两江夹护,千百年来防洪防出了经验,城内地势远高于城外,护城河宽达十丈,防洪河堤也宽十丈,自城墙根至护城河呈一个均均的斜坡。 因这里是原南平国的国都,是以城开九门,其中有水门两座,一连杨夏水道,一通大江,乃江陵城的真正生命线,出于防护考虑,进城后水路极窄,能通千石货船,但楼舰却是别想开进来,同时两岸修的即高且陡,非到指定码头,船上的人上不了岸。 水门更是由三道铁闸组成,铁闸栅格粗如橼柱,底部锋利如矛,一闸落下便是神仙难过。 结果,最安全的地方,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木云将水师分为两部,令郭廷谓率主力战舰和蒙冲逼围住敌军水寨,自己率着三十艘战舰和近百艘先登船在南城临江水门摆开阵势。 强攻。 因水门修的高,上方还需要有启闸的空间,所以,水门上方安不了砲架,防护只有弩弓加檑木。秦兵抓住这一点,一艘艘战舰在江岸泊着,三百步的距离堪堪够那神奇的火箭发射。 在火箭的密集攻势下,南城水门左近的城头上,守兵再也立不住脚,然后,有三艘用硬木装钉的仿如棺材般严严实实的先登舟以迅捷的速度向水门冲去。 城头上负责指挥的李汉琼一看不好,强令檑木投石,可那三艘船不仅用硬木装钉死了,顶上还蒙着生牛皮,比轒辒车还牢固,兼之在水面上,最多浪晃几下,又继续前行。 三艘怪异的棺材船挤堵在水门处,后舱小门一开,有人探出身子,飞快的甩着铁链,将三艘船牢牢的索缚在一起,然后躲在舱里面蹬桨的水手个个跳水回游。 “投石,快砸沉……快……” 用屁股想,都知道,那密封的船里装的是什么,李汉琼惊惧到五官都扭挤到了一起,但除了投石外,再无良策。 江心,稳坐在五层楼舰雀室的木云缓缓的放下望远镜,轻轻的摇起青色令旗。 早等着旗讯的张通狞笑着晃了晃铁勾:“犟牛让开,老子亲来点火。” 早把发射架调好角度的牛贲连忙让开身位,又讨好的递过牛油火把。 三架发射架上,都是箭头绑着油布的火箭,张通歪嘴呲牙,将引信一一点燃,眼看着一枚枚火箭呼啸向前方三艘船的后舱门射去,兴奋立马变成了焦急,因为城头上,守军们正冒着火箭的伤害,不要命的往下投石,水花四溅,船身不住摇晃,要是点不着火,那玩笑可就大了。 好在,张通的担心多余,因为那三艘船,内舱四壁都涂了火药,一丁点火星就能引着…… “轰……” “轰……”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仿佛把耳朵都炸聋了,张通张了张嘴,还没看清动静,就觉着自己的身子飞了起来,忙用力的将火把往江水里一掷,紧接着感觉后腰被人扯住了,这才顺势在船舷上一蹬,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前方烟火熊熊中,水门早已不见,冲天而起的水柱尚未落下,不少守军正因城墙的瘫塌而如下饺子般的纷落下来。 惨叫声声。 己方舰船也在不断的摇晃起伏,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稳舵……趴下……”的叫声此起彼伏,火箭如无头的苍蝇般乱飞乱窜。 “弃火……” “弃火……” 张通声嘶力竭的怒吼着,操,谁知道威力竟然强大如斯,这时要的不是抢攻,而是灭火,万一那个龟孙控不好火头,引着火药罐在船上炸开就麻烦了。 江心指挥楼舰上,也差点酿出人间惨祸,木云本就体力不好,还是在高大的靠椅上坐着,前方爆炸一起,半条江都沸腾了起来,大秦南路都部署,军师将军,这场人间惨祸的肇事者,木云木南客,一个斤斗翻出,如平沙落雁般的向江面上坠去。 好在有惫赖到正事不干,跑到楼舰来看热闹的甲寅在身边,一看不对,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木云的脚踝,硬生生的将其拽了回来。 木云扶着甲寅的肩站稳,脸色有些发白,“天威不过如此,吾将遭天谴,不长寿也。” 甲寅没好气的吼道:“所有人都吓傻了,快下令,总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