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唤始下楼,却带幕篱不得见。 甲寅与郭铭武等人一起吃锅子,喝老酒,席间与尉迟明德等人较量一些枪法刀术,说说笑笑,时间就过的快了,不知不觉天色已明。 甲寅微带醉意,看看天色,起身要回去,说若有事只管吩咐。几人起身代主家致谢,郭铭武便让护卫备马相送,正要出行,楼上有走动声响起,扭头一看,却是双儿搀着七娘子款款下楼,苏七娘一身清雅衣服,头上却罩着一顶青色幕篱,看不见脸色神情。 “多谢恩公两次相救,大恩大德,苏子瑜铭记于心。” 声音带着三分嘶哑,但在甲寅听来,却如天簌般的动听,手足无措的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旅居他乡,一时也无以为谢,但家兄不日就到,不知恩公住在哪里,改日再登门拜访。” “不用谢,我,我就住在周家巷子。” “可是司徒周家的周家巷子?” “正是。” 苏七娘轻轻一笑,道:“这却是巧了,我们也正要搬去周家暂住两天。” 甲寅大喜,道:“对,这里不安全,他家护卫严,闲人莫近。” 心里却想,早搬过去多好,昨夜这样的刺杀就不会发生了。 却不知道女生爱美,大户家族又有颇多忌讳,苏七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病秧秧的行此下策。 郭铭武道:“既如此,虎子且回去歇着,有事某再来寻你便是。” 甲寅应一声好,大步向外走去,接过护卫手中的缰绳,打马如飞。别人看他行动干脆潇洒,却不知转头看一眼的念头已在他心里转了一百二十遍。 程慎见他受伤而回,大惊失色,甲寅忙做个噤声动作,示意他上楼取来衣物,自个在浴间洗沐干净,在师兄的帮助下又换一回伤药,这才穿戴整齐,上楼给夫子请安。 伊夫子最近嗜睡,早上起的晚,午后还要再睡一会,晚间也早睡,一天要睡八个时辰,却是司马错的方子里添了宁神助睡的药,有助身体恢复。 甲寅轻手轻脚的给夫子掖好被角,轻轻的带上门,这才回房去睡了。一觉睡醒已是中午,听到楼下厨娘孙嫂在布碗筷,忙起身下床,匆匆洗漱毕,笑着陪夫子喝酒。 夫子喝的是药酒,由虎骨等诸名贵药材浸泡,养身热骨,一餐三杯,乃是司马赠送。甲寅喝的是陈年花雕,大碗干。程慎不喝酒,捧一杯茶陪着,师徒三人雪天围炉话酒,倒也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甲寅正帮夫子泡茶,有人敲门,却是一位小厮来报讯,说已有动作,请安心养伤,事毕再来告知云云。 听着没头没脑,甲寅却已知晓,心中有股不爽之气渐渐的发作起来,这是把他当外人看呢。 不过想想自己还真是个外人…… 左一想右一想,脑子里就拧了个结。 伊夫子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可知其义?” 甲寅倏的一惊,知道夫子是在点拨自己,脸有惭色,忙道:“师兄教过。” 夫子点点头,又道:“君子有九思,你可会背?” “背过。” “这是遇事思考的法门,光会背不行,还得会用,下午既然无事,便抄写这九思吧,让士行写个临贴,你照着练。” “是,老师。” 甲寅苦着脸上楼,程慎随后跟着上来,取过纸笔,舒缓轻和的写下九思贴,温和的笑着让位,道:“老师让我告诉你,逢事要有静气,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方能得。我先下去了,你慢慢练。” 甲寅看了半晌九思贴,铺开元书纸,提笔在手,却是老半晌也没写下一个字来。 他的脑子里将平生往事一幕幕的翻过去,把每一个认为重要的节点都拿出来过滤一遍,想一遍,对应着九思要义,渐渐的有些东西就明朗了起来,他开始落笔,如有神助,一气呵成: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搁笔抬头望窗,才发现天色近晚,自己一坐竟然一下午,这可误了夫子休息了,甲寅连忙下楼,却见夫子盖着棉衣,脚架火盆,手端茶杯,正看着院里的忙碌,程慎与老李二人正在扫雪,热的脱了外套,白气腾腾。 “老师。” 伊夫子回头一看,见甲寅脸上气色从容,知其心结已解,笑道:“我今日才知那药里有毒,害我浪费光阴,你明日与司马先生说一说,让改个方子,否则为师不服了。” 甲寅见夫子突然露出孩子气的笑脸,心情大好,道:“那配好的还是要服用,否则就浪费了,老师你说是不是。” 夫子微笑不语。 甲寅搓搓手掌,冲院外叫道:“师兄,雪别搞脏了,我来堆个雪人。” ……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 小院东向,隔着里巷的周府后院,一位女郎正手执琵琶,且弹且舞,舞姿轻盈,飘逸灵动的如九天仙子。 弹弦纤手,时而指如飞花,慷慨激昂,时而轻拢慢拨,流水轻鸣,令人心旷神怡。 渐渐的曲声急促起来,曲调也变的高昂起来,那女郎舞的也越来越快,旋起的裙边如百合花般绽放…… 曲声猛的一收,四下里顿时一静,那女郎广袖飞出,挥向榻上慵躺着的女郎,娇喘着问:“如何?” 躺着的丽姝脸带三分虚弱,却分外娇俏怜爱,正是病体未愈的苏子瑜,而作琵琶舞的那一位比苏子瑜还要明艳三分的女郎,则是这绣楼的主人,单名一个容字。 苏子瑜拎开那袭来的纱袖,娇嗔道:“明知我不舒服,还要用这般急促的舞曲来逗我,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周容笑扑过来,“得意之作嘛,总要给你欣赏欣赏,来了半个月了,也不知道来看我,哼,今夜罚你帮我暖床。” “又说这些疯话,早知你活的这般没心没肺的,就该抓你壮丁,罚你帮我核帐去。” “什么叫没心没肺,我正面壁思过,沉重忏悔好不好。” “又没正经了,你这叫面壁么,好好的婚事被退了,你不伤心?” 周容笑道:“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伤心什么。一个四处留情,自命风流的家伙,怎是我的良人,得亏父亲说他目有双瞳,天赋异人,却不知我见了就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苏子瑜扑哧一笑,道:“人家可是有名的嘉皇子,还是有望入主东宫的,被你说的这般不堪。” 周容悠悠一叹,慵懒的道:“原先也这么想着,他能诗善词,舞曲皆擅,差不多是知音了,被退婚那天还哭了半天,后来一想呐,还是那白胡子道士说的对,诗词小道,与国何益,文人墨客可沉迷与此,但一国之君么…… 仔细一分析,果真是这道理,想他这么多年,也曾主政一方,却从未听说有过一分有益民生国计之事。” “这一想,心结就解开了,退了好,让林家妹妹烦心去。”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外间小道各种说法的都有。” 周容冷笑,“有御史说我琵琶声急,隐有刀兵之势,不祥。” 苏子瑜讶然,“这也有人信?”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可太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