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城下来了使者。 这一回,是态度诚恳的约谈,请秦越城下一晤。 这一回,秦越爽快的答应了,说雨也停了,明日艳阳高照,正好与玄朗兄对酒当歌。 也到了谈判的时候了,得见好就收。 虽说昨日一战大胜,但这种防守反击本就是弱势所为,虎牙军还没有实力摆明车马兵对兵,将对将,与宋军打硬战。 哪怕这一次宋军又伤了筋骨,也不是夔州军能吃下的。 一夜谋策。 次日,秦越与李谷王著王彦超皆身着紫袍官服,韩通情绪激动,却自知不能乱了大事,主动留在城头值守。 花枪曹沐则全身披挂,祁三多再次扛起大纛,率着一千锐士充当扈从。 甲寅却身着戎服,提着战刀跟着上了台,既是谈判者,也是贴身护卫。 东城外离城三里处,已立起一方高台,离地三尺,三丈见方,上铺红毯,东西昭穆相对五把椅子,椅子前各设一方矮几,酒肉皆备。 宋九重也只带了一千甲士来赴会,他更光棍,一个贴身随从也不带,与他一同登台者,则是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武将只王全斌一人,说话也开门见山: “某今日,也不称朕,就当同僚叙话,大周已成历史,受禅诏书也早已颁告天下,你秦九既然有意九五,就明说,身后那块遮羞布实在没意思。” 秦越笑笑:“那可不是遮羞布,奉诏勤王哪会有假,天子剑乃符太后亲赠,那位女使者受你一掌还养病了大半年,玄朗兄不会忘了吧。” “原来那窃贼是你所派,可盗得一柄剑又有何用,真当天下人都信不成,你既虚伪,某也无话可说,时间保贵,你我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今日一叙,某为议和而来,息兵吧,真要打,以后再打,如何?” “不如何,你一日不还政于周室,这仗便会一直打下去,一直打到汴梁为止。” 宋九重扬声长笑,“某前几日还与范相魏相说起此事呢,范相,你来说说。” 范质长叹一口气,起身,先对对面的几位深礼了一礼,然后方涩声道:“官家被军士逼迫,方才黄袍加身,就算还政于周室,以郑王小小年纪,又怎敢接玺,又如何掌得了玉玺,难道非要天下大乱方才满意么? 惟珍兄、成象、德升、轻云,错皆在老夫,但百姓无辜,息兵吧,官家愿以如今的事实为界,大散关以西,巫山以内,悬的是周旗也好,还是另换颜色也罢,悉听尊便。” 李谷轻咳一声,呸出一口浓痰,嘲笑道:“文素呐文素,这就是你的做人之道,为相之法?是非黑白都分辨不清了,要那对眼珠子何用,想息兵可以,把符太后与少帝送到益州来,你们不辅助,我们来。” 范质再次叹气,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亲自走过来递上:“凡事,总要人家乐意才好,强逼着又有何用?” 信封是宫中御用之物,字迹却颇为娟秀,李谷启信一观,白眉便皱了起来,将信转给秦越,秦越看了也不由的摇头苦笑,人家都乐意在那宫里待着,那“勤王救驾”的大纛果真就成了女人用的骑马布一般。 甲寅最后看到信,看完便扭成了一团,不满的道:“谁知道是不是用刀剑胁迫的呢。” 宋九重傲然一笑:“某大好男儿,不屑此为。” 宋九重此话一出,场面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付一位涉世未深的二十三四岁的女人来说,还真的不需要刀剑胁迫,有的是别个办法,宫院深深深若囚,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再说了,那位坐拥六万大军节制整个河东的符第四,肚子里打什么算盘,明眼人都知道。 王著再次红了眼睛,李谷黯然叹气,王彦超默然不语,秦越也只好摸着鼻子。 甲寅倒是想说话,可又不知说什么好,他其实极想与宋九重叙叙旧的,但场合不对,只好瞪着眼睛当闷葫芦。 最后还是宋九重打破了僵局:“不瞒几位,母亲病重,某不得不回,你们也需要时间巩固疆域,给句痛快话,议不议和?是好男儿,咱们三年后再各整旗鼓,好好的打一场,看这天下,谁是英雄。” 看这天下,谁是英雄。 短短的八个字,倏的点燃了秦越胸中的豪情,忍不住一拍桌子,长身而立。 “好!” 这一声好,却是把原先定下的方略给打乱了,李谷微微的叹了口气,年青人,终究是气盛呐,当下却顺着话道:“既然如此,不知哪位负责此事,来,与老夫细细商洽。” 那边厢王溥站起身,拱拱手。 和谈进程之快,令双方将士都感到诧异,直到宋九重与秦越双双端起了酒碗,众人的心思方落回了肚子。 真谈和了。 只是细节章程还有的谈,李谷只负责搭了头,具体唱黑脸的则是王著,他见着三宰执就一肚子的窝心气,本就黑着脸,而王溥魏仁浦也是心中有愧,说话声音都软上三分。 最后,双方拟就的“国书”二字,却被秦越圈起来改了,说这是他与宋九重两人的私人协议,宋九重也爽快,提笔便落款。 回城后,李谷对秦越好一顿数落,秦越虚心的接受批评,最后却笑嘻嘻的道:“有些担子,再让您老担着不合适,总不能老是您栽树,我乘凉,来来来,今晚庆功宴,这好酒得多喝两杯。” 甲寅挠着头,在廊下走了好久,最后忍不住对秦越道:“九郎,我想去趟宋营。” “……” 秦越想了想,觉着不能破了他心中的那宝贵的东西,便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吧,问问军师,有什么库藏,总不能空手而去。” 见秦越应了,甲寅大喜,给他当胸擂了一拳便急冲冲的往后衙奔去,老远见顾明楼在耍刀,便叫道:“帮我换衣服,我要去见一个人。” 甲寅换上见客的便服,只带了赤山,快马出城,直奔宋营而去。 宋九重听说甲寅来访,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放下奏疏,抢出帐外相迎。 “那个,那个……还是叫你玄朗兄罢,不见怪吧。” 宋九重哈哈大笑:“虎子,你能来与朕相见,比什么都高兴,来来来,进帐喝酒,这是?” “小黑在山上淘挖出来的东西,灵芝啥的,看着不怎样,但都有年头。” “谢了,算你有心。” 宋九重对甲寅的到来是真心欢喜,相陪着喝了一大坛酒,最后才醉眼惺惺的拍着他的膀子道:“造化弄人,喝完这场酒,今后,你我再相见,就是棍槊相交了,朕只说一句,朕的棍出,绝不容情。” 甲寅也有些醉了,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道:“我的槊更利一些,对了,这是我的师门刀法,全记在本子上了,今后,你我再不相欠。” 宋九重接过那本小册子,双掌一搓,化成碎片,扬空一洒,纷纷扬扬,这才纵身长笑: “本就不欠,何来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