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乐 第十一章 松风月行
“我怎么知道松风在哪里?松风是什么,能吃吗?不知道和西北风相比,哪一个味道更好些?”太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安乐直想扶额,一听这话就知道一定是她没跑了! 要知道,太平拳脚功夫厉害,嘴皮功夫却实在不行。这么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出来,就知道她一定早有准备,就是来膈应人的。 嬴钧像是怒极,声音却不升反降,直到冰点:“殿下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我知道是你。还请公主归还子钧的琴。” 太平继续摇头晃脑:“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对琴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哪里认得什么松风紧风的。” 嬴钧微微一笑:“殿下若是执意不说,子钧只好去告诉晏王,你刚才去哪里了。” “你敢!”太平转眼暴怒,气得几乎要跳起来。 安乐急忙拉住她,以目示意:冲动是魔鬼! 太平眼珠转了转,开了口:“好吧,既然你这么无赖,那我只好告诉你了。昨日呢本公主食欲大开,想要尝尝仙鹤的味道,正好手边缺少炭火,于是就随便寻了把琴来烧了。” 她说着说着,越发得意,“啧,不就是没送一点给你尝尝嘛,干嘛这么大动肝火,小气鬼。实话说,那只鹤看着优雅,味道其实十分一般……” 安乐:“……” 老大,焚琴煮鹤这个成语存在的意义是讽刺,不是叫你模仿的! 眼看着嬴钧身上已经散发出了极其危险的气息,她赶紧开口:“殿下,此事实在是小妹年幼不懂事,安乐替小妹给殿下赔罪了。” 嬴钧的目光凉凉地移到她身上,“殿下赔罪倒是爽快,但子钧不识好歹,只想讨回自己的琴。” 他忽然注意到她身后抱着瑟的念锦,唇角一勾:“这想必便是殿下的锦瑟月行吧。殿下也是爱乐之人,当能理解子钧对爱琴松风的感情。” ……安乐幽怨地看了太平一眼。 太平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缩了缩脖子。 好吧,没有法子,那只能豁出去了。 “殿下的爱琴受损,实在抱歉,不知如何抵偿。安乐这把锦瑟月行乃是百年前昭国名家苌卿仪所作,。虽是敝帚自珍,粗陋不堪,比不得殿下的松风神韵之万一,但……” 安乐一咬牙一闭眼,凛然就义一般道:“也愿赠予殿下,只期能稍稍补偿一二。不知殿下可愿收下,莫要太过计较太平年幼之失?” “……若纠缠不休,未免也有些过于咄咄逼人了。”她不甘心地又加了一句。 嬴钧像是有些意外:“安乐殿下当真如此慷慨?” 一旁太平却急了:“阿云!你那锦瑟可是阿离花了大力气求来的,你……” “哦,原来安乐殿下的闺名乃是一字曰云?”嬴钧挑了下眉,忽然开口打断了太平,眼睫垂下,若有所思。 ……喂!你们两个! 好气啊,真的很气。 这算什么,明明是你们两个捅的篓子,自己好意调解,却叫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要知道女子的闺名极为私密,轻易不可为外人知晓,简直就跟被人看光光了一样!哪怕云并不是真名——严格来说,她其实……没有名字。 但还是很气!而且,他居然还敢就这么当面说出来! 安乐涨红了脸,太平的反应却比她还要激烈。 她一大步走上前去,怒视嬴钧:“姓嬴的,你别再纠缠她了!若再让我看见一次……看见一次打一次!” 小公主架子十足,奈何两人身高差的实在有点多,还是逊了些气势。 嬴钧抬起眼来,似乎忽然没了刚才的些许戾气,温润的眉眼闪了闪:“敢问太平殿下,子钧到底何时惹了殿下不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寻衅?子钧实在不解,还请殿下示下。” 太平磨牙道:“你自己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你明明都记得,居然还有脸在这里装无辜!” 嬴钧眼中一冷,脸色更加变幻莫测,“哦,子钧不明,还请殿下明说,子钧到底做过什么事?” “你……!”太平突然闭了嘴。 气势汹汹的小公主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嬴钧。 安乐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头隐隐作痛。 这雕花的四面宫墙,这郁郁葱葱的御花园,简直令人窒息……她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于是,她勉强深吸一口气,转向一旁的念锦:“念锦,月行就给公子钧吧。” 他似乎在背后重复了一句,似乎难以置信一般,两个字在齿间格外温柔:“念锦?” 怎么,还看上她的宫女了不成?这般珍重至极地念出她的名字,莫非要上演一出公子看上丫鬟的戏码,而她就是那棒打鸳鸯的恶主人?! 开什么玩笑啊。 她也不是刁蛮不讲理的主子,要是念锦也看上他了,她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她越发觉得头痛欲裂,眼睛也吹了冷风,莫名其妙地有点酸,一转身连礼也不行了,拂袖而去。 夜色暗下来,华灯初上。 “殿下殿下,你连晚膳都不吃,这怎么行?” 念锦在絮絮叨叨,“你看不吃晚膳半夜会饿,饿了就会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心情就会很不好,心情不好明天一整天都会提不起精神来,明天一天没精神太平殿下就会不高兴,太平殿下不高兴一定会去找公子钧的麻烦,她去找公子钧的麻烦你又要去偷偷送温暖,可你明明心情都这么不好了怎么能……” “啊念锦你饶了我好不好……”安乐真是没办法了,“我吃我吃,现在天色晚了你先去睡吧!” 念锦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我保证!”安乐举手投降。 夜色渐浓,月辉倾洒,时辰已晚了。 安乐闷闷不乐地用了点红豆酥糕和凉拌金针菜,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就独自一人坐在明瑟宫的桌台前,继续望着烛火出神。 也许是那二人在御花园中闹的动静太大,太平在挨罚期间偷溜出去的事情还是被父王知道了,又让她在宫里禁了足。 不过太平还算仗义,嬴钧大概也领了她的赠瑟之情,两人都颇为默契地没有提到安乐,在场的几个宫人就更不会说了,因此父王只罚了太平,还专门指派了人手在她的祺秀宫外看着,机灵如她也无法再溜到明瑟宫来。 ……这样也好,安乐自己虽然没说,但其实也是有点恼她的。 唉,这个不安生的小祖宗。要是二哥在就好了,她就不会整日来缠着她,或是找嬴钧的麻烦…… 想起二哥,她习惯性地想摸摸腰间玉玦,却摸了个空。 去哪里了?!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身上没有,在殿内四处找了一圈,一边翻找一边回想玉玦可能掉在了什么地方。 依稀记得,自己在茶馆后堂看书呷茶时玉玦还是在的,自己跟着念锦和太平回宫时急匆匆的,也许落在那段路上了。 不对,自己回到宫里后似乎还隐约听到玉玦挂在腰间的清鸣脆响,那么也许是在嬴钧和太平争执时掉在了御花园,或是回明瑟宫的路上? 安乐望了望窗外。一弯蛾眉月清辉淡淡,挂在夜空之中,似是比夜幕将至时更加低垂,光也黯淡了些。 夜色已深,下人们大多去睡了,宫里一片静谧。 犹豫再三,她还是拿了个灯笼,自己出了门。 安乐尚年幼不懂事时,便蒙太子二哥多加照顾,她心存感激,也十分惶恐。 十五岁时,她随二哥去琰阳。启程返回晏国的前一天,二哥赠了她这块玉玦。翡翠玉玦形状奇特,是一片草叶模样,云纹缠绵,青翠欲滴,翡翠在日光下透着温润清泠的光芒,仿佛自己有生命似的,放在身边就让人心安。 二哥说,这是一位故人托他转交给她的。 若是从前,恐怕以二哥的本事,三言两语便能把小安乐的好奇心打发过去。可她已是及笄的大姑娘,心思剔透,便旁敲侧击怎么也不肯放弃地想打听这位“故人”究竟是谁。 磨了半日,二哥到底是妥协了,告诉了她一桩往事。 原来,这玉玦,原本属于安乐的生母,随晏王后嫁来的滕妾。 二哥幼时,母后并不受宠,宫中宠妃作乱,数次想要对他下手,却是这位滕妾敏慧非常,多次救他免于灾祸,年幼的太子因此与她颇为亲近,经常到她居住的明瑟宫来玩耍。 后来,滕妾有喜,临盆前几日却觉得心神不定,预感到自己在劫难逃,于是在小太子再次来玩耍的时候,把自己最珍视的玉玦赠予了他,佑他一生平安。 滕妾难产而死,公主阿云却侥幸活了下来。 小太子第一次经历亲近之人的生离死别,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又把玉玦好好地收藏起来,像原来那位滕妾照顾自己一般,细心地照顾阿云。 待到他质于琰阳,要与安乐千里之隔,无法再对她有所照应,便决定将玉玦重新赠予它本来该有的主人,安乐公主。 三年来,安乐一直将玉玦挂在腰间,也时时摩挲。玉玦与她相亲,愈发变得清透洁净,光华夺目。 这是安乐最珍视的物件,就如同锦瑟月行一般。今日她已失了月行,却万万不能再丢了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