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血色问冥
金面具看着厚重而华美,可揭下来时云容才发现,这竟是一张打制精美的薄薄金箔,工艺令人惊叹。 更令人惊叹的,是面具之下一张美艳到极致的面庞。 那美貌带着一股危险的邪气,锐利得像要割破人的目光,却又自带一种魅惑的神秘气息,像是盛放到最后一刻的问冥,美丽得绝望。 然而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左眼之上绽放的一朵问冥。这血红的花朵刺青沿着那优雅的眼尾弧度婉转缠绵,亲昵地盘绕在她的太阳穴之上,堪堪停在乌黑的鬓边。 夕问冥的脸上,竟然刺着一朵血色问冥。 目光扫过刺青的同时,云容下意识地觉得不妙,迅速垂下眼,装作又轻轻抿了一口酒。 虽然并不确定,但她隐隐觉得,夕问冥或许正是为了遮住这个刺青,才在外整日戴着金面具。 若是盯着它不放,搞不好……自己过些天就可以去跟隔壁那具白骨作伴了。 可夕问冥还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描绘出那朵问冥,嘴角翘起完美的弧度,声音却冷得像冰山融雪:“你不必惊慌。这不过是一个标记……提醒我,永远不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眼波流转,没有等云容回话就接着说:“念锦,你可是如今这世上唯一见过我真容的人。” 云容停滞了一刻。 夕问冥没有在意,自顾自往下说:“你身中‘月影摇’之毒,喝了这杯酒,我已为你解了。” 月影摇……莫非就是之前导致自己和嬴铄一旦劳心费力就会晕厥的毒? 她就这么为自己解了? 大司祭是个极其危险的人,这一点她在来蜀国前就已心知肚明。可如今,她表现得倒仿佛真的很喜欢她似的,难道……就因为她的宠物蛇喜欢她? 云容自知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 夕问冥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揣测自己的心思,很快又接上下一句:“你与启明燃落成亲了。你觉得他如何?” 云容在一瞬间回过神来,脑中有一根弦猛然绷紧,发出铮的一声。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双眉轻蹙,她一双眼睛带了些愁绪似的微微垂了下去,嘴唇嗫嚅了一下才开口:“蜀王……自然是尊贵的帝王。” 夕问冥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肩头,语气愈发温柔:“你不必紧张。一个小姑娘独自远离家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害怕也是自然的。” 云容配合地把眉眼垂得更低,却听她突然话锋一转:“你有心上人,对吧?” 云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一瞬间本能的反应,她实在是没法控制。 离开雍都已将近两月,她再也没有见过嬴铮。 她知道自己的使命,一直如履薄冰地走向未知的前路,只因心里还留着那样一个柔软的挂念,还有那么一点微薄的希望。 可她其实并不敢去想他。日思夜梦,她害怕,怕她想念他太过,夜里梦呓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人听了去,带来灭顶之灾。 她更怕,一旦行差踏错,她此生便可能再也无法与他重聚。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夕问冥竟像是忽然心情愉悦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了。真是……可怜又傻气的小姑娘啊。” 她捉起自己的那只金盏,慢慢地啜了一口,又将金盏稍微倾倒过来,看着一线细细的红色流淌到自己洁白的手心,又如断了线的血珠一般落入黑暗之中:“可惜你的心上人眼睁睁地看着你嫁过来,也并未为你做什么。” “不过,我可以帮你。” 云容闻言,诧异地看向她。 夕问冥对她说着话,却没有看她。 她微眯起眼,目光仿佛落在了很远的地方:“现在的你还心存希望,不过你早晚会明白,男人啊,一个都靠不住。唯有让自己掌握最可怕的力量,才能让一切顺着自己的心意去走。” “念锦,我是天下最顶尖的毒师。我可以教你用毒,条件嘛,非常简单……你帮我看着蜀王就好。” 云容眨了一下眼睛。 她果然没有猜错。如今,她已大概明白自己在蜀王和大司祭之间,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了。 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有些畏惧似的低下头:“这,他毕竟是君王,是我的夫君,我怕……” 她还没说完,司祭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颊,声音温柔得像薄嫩花瓣拂过耳畔:“我的小姑娘,你总要长大的。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你要心里想着你爱的人,或许等到某一天……你可以回到他身边。” 云容猛地抬起了头,死死盯着夕问冥的眼神中是九分震惊……和一分灼热的期待。 过了半晌,云容怯怯点头:“好。我答应。” 夕问冥在心里笑了。 我的小姑娘啊。你不知道前路等待你的是什么。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夕颜金色花斑的大脑袋突然从一旁蹿了出来,嘴里隐约可见棕栗色的羽毛和长长的白色尾羽。 它嘴一张,一只杜鹃啪嗒掉在了地上,不知是被吓死的还是在蛇嘴里闷死的。 夕颜用脑袋拱了拱杜鹃,可这可怜的鸟儿再也不能陪它玩了。 大司祭温柔地弯下腰去,挠了挠蟒蛇的额头:“阿颜,它死了。吃了吧。” ……蟒蛇纳着闷把鸟儿吞下了肚。 云容汗颜。 “这是八声杜鹃,蜀地很常见的鸟儿。不知你听没听过‘杜鹃啼血’的故事?”夕问冥忽然问她。 “略有耳闻。似乎与望帝有关?”云容答得含糊,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 相传望帝因昏庸暴虐被丛帝推翻后,因心中有愧,便化为了蜀地的杜鹃,在杜鹃花开漫山遍野之时,声声啼血。不过这种说法奇幻色彩也太过浓厚,想来不过是民间以讹传讹。 夕问冥点点头,垂下眼看着蟒蛇,嘴角带起了一抹晦涩的笑:“你知道的,大概便是望帝失德被废,自悔过往的那个故事吧。” 云容咂摸着她这话里的意思,谨慎开口:“这里面……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也算不上,不过是尘封于土中不为人知的另一个故事。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夕问冥一边轻抚着蟒蛇的身子,一边幽幽道,“望帝治水不力,洪水淹死了启明氏一族上下。然而,当时的启明氏族长不知为何,死后依然带着强烈的怨恨逆流而上,寻到了望帝身边,成了他的宰相。他蛊惑望帝成为一代昏君,以此推翻了他,而望帝则被驱逐到了岷山。” 忽然清脆一声响,一旁竹篱上挂着的一个金色小铃晃了起来。 两人一蛇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夕问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铃铛,抬手在上面叩了叩。 然后,夕颜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哧溜一声就从竹篱间的缝隙溜走了。 云容还未开口问,夕问冥已自顾自讲了下去:“可谁知道,赶走望帝之后,丛帝才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望帝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可他大势已去,只能在岷山深处郁郁而终。他心有不甘,便化成了杜鹃,八声连缀如同坠珠,泣血劝告君王百姓。” 她嘴角勾起轻笑了一声,“不过,几百年过去,望帝依旧是那个昏庸亡国的失德之君,丛帝则是青衣神的化身,启明王族的先人。可见历史无用。人们想追溯的从来都不是过去,而是他们想象的过去。” 她站起来,转身又拿起了金面具:“大概该送客了。念锦,祈星似乎找你有急事呢。” 似乎是应和着她这句话一般,远处传来了祈星无奈又战战兢兢的声音:“夕姑娘,夕老大,蛇神仙,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好不好?啊别缠我别缠我,我给你肉吃……” 听这声音,难道…… 云容也站起来,循声望去——只见祈星姿势尴尬地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左躲右闪,而夕颜则锲而不舍地在他四处打转,想尽办法往他身上扑。 “阿颜,没教过你吗?心里没有你的男人,任你做什么,他都不会为你改变的。还不回来。”大司祭看戏似的瞧了半天,这才凉凉道。 蟒蛇委屈巴巴地爬回来,盘在云容脚边不动了。 祈星终于松了一口气,看见大司祭和王后都站在那里看着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司祭大人。王后,靖阳君在辰殿可能有些麻烦,恐怕得请您过去看看。” 辰殿?云容皱起眉。 那不是神庙祭祀用人牲所在之地吗……嬴铄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这家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大司祭忽然冷冷开口:“如何禀报,说了这么多次还是不长记性么。” 祈星打了个寒战,赶紧道:“是,是属下的错。靖阳君看上了一个女奴想带回去,结果与安阳王殿下起了冲突。殿下似乎许诺他打赢自己就让他带走,两人已打了好一阵子,靖阳君似乎快不行了……” “哦?”大司祭的表情掩在面具之下,但云容还是听出了浓浓的揶揄之意。 她郁闷得想要吐血。 看上一个女奴?! 呵呵,嬴铄那家伙,上次见时还意志消沉、生无可恋,看来恢复得挺快啊。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这么见色起意强逞英雄吧! 他可是和自己一样中了月影摇之毒,早就在战场上亲身验证过,他根本无法与人动手吧? 他们一同来到蜀国,好歹勉强可以算是战友。 帮不上忙就算了,别整天捅娄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