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卿醒来时,陆淮安已经不在床上了,她伸手试了下另一半床铺的温度,还有些余热,看样子是刚离开没多久。 “怎么,想我了?”陆淮安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从净房走出来,冷峻的脸上带着水滴,看裴卿卿探向他昨晚睡过的地方,他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裴卿卿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他一眼,嘴上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再明显不过,赤.裸裸的写着三个字:你配吗? 陆淮安扯了扯唇,当没看见。 裴卿卿披衣下榻,取了今日要穿的衣服朝净房走去,不过很快她又皱着眉出来了。 陆淮安已经穿好衣袍,准备去厅里用早膳。 “你站住!”裴卿卿蹙着眉叫住他。 陆淮安回过头,看向将官袍紧紧抱在胸前的裴卿卿,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坏笑,好整以暇的问,“有事?” 裴卿卿眉头皱的越发厉害,伸手一指净房方向,含着薄怒道,“去把你留在里面的脏东西收拾了再走!” 陆淮安眼底的坏笑越发深,“什么脏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裴卿卿气的不行,红了脸怒道,“你别跟我装傻充愣,快去收拾,否则以后别想再踏进后院一步。” 陆淮安倒也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道了声“好”,算作妥协,回身朝净房走去。 等他清洗了自己褪在净房里的亵裤出来时,裴卿卿早就出了门往刑部衙署而去,倒是素渠盯着他手里的亵裤看了半天,道,“将.军怎么自己洗上衣服了?这事交给奴婢就成。”说着,她伸手便要抢过陆淮安手里的亵裤。 陆淮安避过,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不用你,退下吧。” 素渠只得退了下去,陆淮安又去后庭将衣裳晾晒了,才往兵部营地而去。 刑部衙署,裴卿卿因为避着陆淮安,到公房的时辰难免早了一些,令她意外的是,推开门后,她又看见了撑额倚在桌案上休息的宋厉,一旁的屏风上则搭着一件染血的常服,明显又是彻夜的忙案子,连府邸都未回。 她看着他寒玉一般的半张面孔,半晌才收回目光,微微放轻了脚步朝里走去,没想到落座时还是惊醒了他。 他眼中带着一抹血丝,凌厉的朝她看来,如他凌迟犯人时手中削铁如泥的薄刃,裴卿卿后背不由腾起一丝凉意,眼中多了几分惧怕。 宋厉盯着她又看了片刻,才将目光收回,声如碎玉相击,沙哑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五刻。”裴卿卿下意识的回道。 宋厉“嗯”了一声,旋即又道,“今日来的颇早。” 裴卿卿想起清晨陆淮安做的事,用力的摁了摁眉心,按下心中那一抹烦躁,反问他道,“宋推官经常这样彻夜不眠的忙案子吗?” 宋厉侧眼看向她,目光凝了凝,眼底的血丝越发浓,喉结滚动凛声道,“刑部若早一日破案,这世上便会少一条冤魂嗟叹。” “可长久下去,大人的身子会吃不消的。”裴卿卿皱起眉,眼含担忧的说道。 宋厉眼神中多了几分深邃,“你关心我?” 裴卿卿正迟疑着,思量自己该怎说,这时宋厉看着她又道了一句,“奉国将.军知道吗?” 裴卿卿顿时不想再关心他,她收回目光,开始翻看前几日整理的卷宗。 宋厉见裴卿卿低了头不再说话,想到她的身份,默了片刻,沉声道,“抱歉。” 裴卿卿捏着手里的卷宗朝宋厉看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道,“大人不必跟我道歉。” 宋厉从未试过哄一个女子,正茫然无措时,周元过来送早膳了。 宋厉吃过后,照样让他将染血的衣袍带走。 周元出门时,跟裴卿卿打了个招呼,裴卿卿朝他笑笑,道了声“慢走。” 因着周元这一遭,公房里的气氛缓和了一些,宋厉离开自己的桌案,将新的案子卷宗递给裴卿卿。 裴卿卿接过时,还有些发愣,宋厉解释道,“你前两日不在,我便自己整理了案发经过。” “多谢。”裴卿卿诚恳道谢。 宋厉看着她雪白下巴上微微的青痕,面上浮起几分捉摸不定。 “宋推官还有事吗?”裴卿卿将案卷看完后,发现宋厉还在她面前,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 宋厉垂眼看向她过分清透的眸子,“你日后是打算就留在刑部,还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裴卿卿一时猜不透,他是因公而问,还是因私而问。 不过,想了一会儿后,还是实话实说道,“下官进刑部的目的,正如宋推官所想,至于达成之后……恐怕还是会离开京都。” 宋厉明白了她的意思,看向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可知晓,你所图谋的那件事,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容易。” 裴卿卿闻言,静静的看着宋厉,语气清淡却坚决道,“事在人为,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放弃。” 宋厉深深瞳孔如墨,深不见底的凝望着她,良久后,沉声许诺,“我会尽量帮你。” “宋推官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裴卿卿说着,看向宋厉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以前他们都尽量避过这个话题不提,她连道谢都欠缺由头,此刻,两人既已明明白白的提起,她自然不能轻拿轻放,跟着,她又哂笑了一声,看着宋厉道,“又欠宋推官这么大一个恩情,日后您但有吩咐,下官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好,我记下了。”宋厉答应一声,便回了自己的桌案。 到了午后,宋厉又带她去了一次停尸房,许是梦里见的尸体多了,裴卿卿这次倒是没再临阵脱逃,只是出来的时候,腿有些哆嗦。 宋厉看了眼她惨白的面色,皱了皱眉,道,“若是觉得不适,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裴卿卿抬起头看向他,确定他眼里没有嘲讽的意思,才点了点头。 “我送你出去。”他嗓音微凉的提议。 裴卿卿摆了摆手,“下官自己出去就是,宋推官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说着,她颤颤巍巍的朝衙署外走去。 宋厉目送她离开,才回了公房,去看新的卷宗。 裴卿卿出了衙署,不多时,就看见从附近茶馆赶过来的引泉,他身后跟着一顶轿子,到裴卿卿身边后,他立刻关心的开口,“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裴卿卿摆了摆手,“先回澜苑罢!” 引泉回头朝轿夫示意了一下,等裴卿卿上轿后,又吩咐人去兵部营地通知陆淮安。 陆淮安接到消息时,跟副将交代了一声,替他练兵,便策马回了城中。 他到澜苑时,裴卿卿已经缓了过来,正倚在榻上看去,骤然听到陆淮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的抬头,而后皱眉道,“是引泉通知你的?” 陆淮安没说话,径直走向她,在她身边坐下,用手背碰了碰她微凉的脸,“可是病了?让麻姑看过了吗?” 裴卿卿摇头,解释道,“只是不习惯看那些尸体,闻着就忍不住作呕。” 陆淮安听了她的解释,微微松了口气,跟着起身朝多宝阁走去,从上面取了一只红色的锦盒,回来后递给她。 裴卿卿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挑眉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可以暂时消除味觉的药。”陆淮安道,顿了顿,又补充,“本来早上就想给你的,不过你走的太急了。”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几分打趣,不过裴卿卿已经无暇关注,她伸手就要接过陆淮安递来的锦盒。 眼看就要摸到,陆淮安却突然将锦盒往回一抽,裴卿卿摸了个空,看向他不悦道,“到底给不给我?” 陆淮安在她身边坐下,“倒也不是不能给你,只是你知道,我向来不是无事献殷勤的人。” 裴卿卿:“……”非奸即盗,他是在跟她暗示什么你? “你以为我是那么没有骨气的人?”她冷哼了一声,反问他。 陆淮安笑笑,看向房中的火笼。道,“既然你不想要,那不如便将他毁了罢!”说着,他就要起身朝火笼走去。 裴卿卿连忙阻止他,瞪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道,“说罢,你要怎么样才肯将锦盒给我?” 陆淮安听裴卿卿妥协,微微扬了扬下巴,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得意,而后缓缓道,“我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这样吧,以前都是我亲你,这次,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裴卿卿磨牙,看向陆淮安的眼神锐利的如刀子一般。 陆淮安勾了勾唇,“怎么,不愿意?”说着,欠了欠身子,又要起身朝火笼走去。 裴卿卿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闭眼。” 陆淮安调笑,“都老夫老妻了,还害羞。”不过,迎着裴卿卿凶神恶煞一般的眼神,倒是还是闭上了眼睛。 裴卿卿看着近在咫尺,陆淮安廓形完美的薄艳红唇,心一横,身子前倾,轻轻的啄了一下。 如蜻蜓点水一般,她在他温软的唇上碰一下就打算离开,可后退之际,却被陆淮安紧紧的掐住了腰,隔着咫尺的距离,两人呼吸相闻,他满眼渴望的看着她,哑声道,“卿卿,我要的可不是蜻蜓点水,而是……”下一刻,他亲自为她示范了一下。 裴卿卿被他吻的险些喘不过气来,舌.根一阵阵的疼,她试着去推拒他的胸膛,却被他一只手轻轻松松的钳制住。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到最后,陆淮安呼吸已经有些不稳,裴卿卿则是满脸的酡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 “卿卿,你真美。”陆淮安伸手想拂过裴卿卿娇艳的面容,却被她无力的拍开,嗓音里含着水意斥道,“大人莫要得寸进尺。”说着,起身便朝寝房跑去。 陆淮安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叹了口气,认命的往隔间的净房走去,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 其实,有时憋得狠了,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寻别的女子纾解,只是偷偷摸摸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而光明正大,风险又太大,如今,他尚洁身自好,裴卿卿都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若是他真的有了别的女子,只怕她更不会原谅她,甚至于,连如今的同床异梦都是奢求。 再说裴卿卿,她回到寝房之后,便去了一粒药试了一下,确定是真的有效,才松了口气。 次日,宋厉再带她去停尸房时,她便趁他不注意,将一粒红色的药丸子吞进口中。 阴暗的停尸房,两人并肩站在一具腐烂的看不出面目的尸体前,宋厉介绍了几句尸体身上的伤口后,突然止了声,眼含探究的朝裴卿卿看去,反问道,“脸未白,腿未抖,今日状态倒是不错,可是昨日休息的不错。” 提到昨日,裴卿卿面上浮起一抹不自在,默了片刻,她才抬头朝宋厉看去,语气敷衍道,“昨日,是休息的不错,宋推官请继续吧。” 宋厉又多了看了她一眼,然后“嗯”了一声,继续说起尸体上的伤口。 裴卿卿认真的记着。 宋厉见她是真的适应了,叙述的越发详细。 讲完一具尸体后,裴卿卿以为宋厉还会继续,可他给尸体盖上白色的绢布后,却示意她朝外走去。 裴卿卿不由疑惑,“这就结束了。” 宋厉清冷的看了她一眼,“不如你今晚睡在停尸房?” 裴卿卿连忙摆头,“不用了吧?也太快了!宋推官你这是在揠苗助长。” “你也知道太快了?”宋厉反问间,两人已经出了停尸房。 裴卿卿这才明白陆淮安的意思,冲他不好意思的弯了弯唇,在井边打水净过手后,两人一起往公房走去。 到公房后,没多久就到了午膳时分。 周元和引泉几乎是前后脚来送的午膳,裴卿卿将食盒打开后,才发现,陆淮安给她的药是有时效性的,服下一粒药大概能丧失半个时辰的味觉,半个时辰之后,便又恢复。 虽然她现在闻不到尸体的腐烂味道,但那可怖的形貌她还是深深的记在脑海中的,因此食盒中的红烧肉她一块都不曾动过。 在她另一侧,宋厉许是习惯了,倒是没有任何不适,她想了想,这膳食也不好浪费,便朝宋厉道,“宋推官,您今日的膳食有些素,引泉给我准备的又有些多,不如这碟红烧肉便有劳您替我消化了?” 宋厉掌管刑狱这么多年,那一双眼、一副心肝再锐利、玲珑不过,哪里看不出裴卿卿是自己吃不下去,又怕陆淮安跟她计较,才打算塞给他,可她将他当做什么呢?她的垃圾桶? 这般想着,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回绝道,“不必!” 裴卿卿见他语气和眼神都极为冷漠,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两人还不熟识的时候,眼底不由闪过一抹讪讪,低低的“哦”了一声。 没有旁人的帮忙,又担心陆淮安跟她计较,她只得忍着反胃的冲动,将红烧肉用了一半。 咽下后,她便吩咐引泉将食盒拿走,然后,引泉前脚刚走,她便冲去了恭房。 等她再回来时,宋厉也已经用完了午膳,周元正要提着食盒出门,看见裴卿卿脸色苍白的从外面进来,他关心了一句,“裴令使身子不适吗?” 裴卿卿摆了摆手,道,“无妨。” 周元又行了一礼,然后朝外走去。 裴卿卿看也没看宋厉,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正打算趴下歇息一会儿,可她的桌案前却突然洒下一片阴影,她疑惑的抬起头,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厉已经无声的走到她的桌案前,目光深沉的看着她。 “不知宋推官有什么吩咐?”裴卿卿看着他问道。 宋厉挑了挑眉,“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裴卿卿黯了黯眉眼,防备地看向面前男子,“我不知道宋推官在说什么?” 宋厉紧紧的皱起眉头,“若是我没猜错,陆淮安是打算跟你纠缠一辈子的,而你对他未必无情,莫非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跟他僵持下去?” 裴卿卿听着宋厉的反问,心里多了几分委屈,她微微红了眼眸,扬起头看他,“我也不想这样,可陆淮安他……他太过固执了!我与他,几乎无法沟通。” “可是你一提起你们之间的事,他就回避?”宋厉反问,“而你碍于情面,总是不将话说透,最后不了了之?” 裴卿卿回想她和陆淮安的几次争执,也并不是她每一次都没将话说透,而是陆淮安他……这个懦夫,他从头到尾都是逃避。 宋厉将裴卿卿的表情看得分明,他回过身,走向自己的桌案,落座后,饮了一杯茶,才看向他,“你知道对于那些喜欢顾左右而言他的犯人,我刑讯时会怎么做吗?” “怎么做?”裴卿卿察觉到宋厉有提点她的意思,想了想,反问道。 宋厉唇角勾起一抹冷意,“不给他任何逃避、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穷追猛问。” “那要是问不出呢?” “上刑,上酷刑!”宋厉淡淡道,但眼底的锋芒却让裴卿卿茅塞顿开。 她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