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持玉跪在地上煞白了脸,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旁边的庞世子庞威扫了她一眼,命令道,“玉儿,接旨!” 庞持玉抬眼看向张公公,正要强撑着身子上前接旨,张公公却道,“郡主且慢,还有半道圣旨是给庞世子的,待老奴宣完后,由庞世子接旨便是。” 话落,张公公低头扫了眼圣旨接着道,“另,庞国公世子庞威护送玉成公主前往西域王庭有永固边疆之功,利在社稷,深肖朕躬,即日起特封为五城兵马司副使。” 此话一落,庞威眸光一深,口中高声道“谢主隆恩”,将圣旨接了过来。 至此,庞国公夫人和庞持玉都明白,此事已经木已成舟,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庞国公亲自送了张公公出门,庞国公夫人则撑着病体将庞持玉扶了起来,痛心道,“玉儿,母亲着实尽力了,你莫怪母亲。” 庞持玉看着面前憔悴不已的母亲,神情疏冷的摇了摇头,“我不会怪母亲的,事已至此,只有向前看。听说浑邪王乃是西域王庭实质上的王,他若肯为女儿所用,并不比嫁给京中那些勋贵子弟差。” 庞国公夫人何尝不知女儿是在安慰她,她又欣慰又心痛,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道,“母亲会为你多备些嫁妆的,绝不会委屈了你。” 庞持玉没说什么,她从不是认命的人! 澜苑,扈九将皇上封庞威为五城兵马司副使的事情提了一遍,陆淮安冰凉的眼底浮起一抹嘲讽,他这位舅舅倒是会见缝插针的为萧廷增添助力。 中宫和太子,着实可惜了。 三日后,就是浑邪王和庞持玉的大婚之日。 当日早上,陆淮安才让人将萧褃放出来,萧褃得知庞持玉和浑邪王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怄的双眼通红,他紧紧握着拳头,目眦欲裂道,“陆淮安,你毁我姻缘,我也要你痛苦一世!” 他在密室中被困了几日,已经瘦的脱相,又自觉无颜面对庞持玉,干脆连进宫观礼都不曾,浑浑噩噩的醉起酒来。 七日后,浑邪王带着庞郡主正式启程,庞威统领送亲军队,将二人一直送到玉门关外。 万寿节过完,也到了陆淮安启程前往西北的日子,皇上亲自为他摆了践行酒,又单独与他密谈许久。 傍晚陆淮安回府时,正碰上一个素衣女子被几个壮汉追打,他一眼望过去,扈九立刻上前将人救下。 “姑娘……”扈九在看到女子的面容时,半天说不出话来。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女子福了下身柔柔弱弱的向扈九道谢,然后侧脸看向马上神情冷肃的陆淮安。 陆淮安在看到女子正脸的时候也僵住了,无他,面前的女子几乎和裴卿卿长的一模一样。 “敢问恩人尊讳?”女子眼底带泪,身形单薄的向陆淮安行了一礼,迎风问道。 陆淮安盯着她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道,“我乃大庆正二品奉国将.军陆淮安。” “陆将.军。”女子婉转的唤了一声,“小女子斐清,乃开封人士,爹娘在世时也曾读过几年书,奈何爹娘一殁,家中叔叔就打上了小女子的主意,他将小女子卖给了去开封踅摸姑娘的万花楼管事。今夜进京后,小女子拼着一死才才管事手里逃了出来,如今小女子已经走投无路,还请陆将.军收下小女子,哪怕做个洒扫的婢女也好。” “嗯。”陆淮安听她说了这么多,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扈九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但最后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裴姑娘已经故去了,斐清姑娘留下来,说不定能宽慰将.军些许。 三人一行回了澜院,陆淮安吩咐素渠伺候斐清梳洗,自己则是去了书房,扈九亦步亦趋的打算跟上,陆淮安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道,“你找机会将明日我要前往西北的消息露给斐清,若她提出要一同前往,便答应她。” 扈九闻言,当即道,“属下明白。” 斐清沐浴完出来后,和裴卿卿更像了几分,扈九不觉有些头皮发麻,看着她同样清透的眼睛问道,“姑娘可有孪生姐妹?” 斐清摇了摇头,“并无,扈九大哥怎么会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以前见过一个人,和你长得很像。” 斐清笑笑,“不知那位姑娘现在在何处,我还真想见见她。” “她已经不在了。”扈九摇头道,接着不等斐清开口,他又摆手说,“不提她了,我们将.军明日就要前往西北,不知姑娘你是想留在京都,还是一起前往西北。” 斐清听扈九这般问,眸光微微闪烁了下,婉声道,“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想跟在他身边服侍。” “那你明日便跟我们一起走吧。” 斐清脸上浮起一抹犹疑,“这事,不用跟将.军说一声吗?” 扈九笑道,“不必,将.军脑中想的全是行军布阵的正事,安排随从这种事我可以全权做主。” “那就谢过扈九大哥了。” 扈九又跟斐清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次日,天亮后,一行人便离开了澜苑,策马前往西北。 一开始,斐清单独骑一匹马,还能跟得上,但很快她就尝到了长途跋涉的痛苦,大腿内侧被磨得火辣辣的疼,骑在马上难受不已,下了马后更是连路都走不得。 扈九发现她的不对劲,将这事报给了陆淮安,陆淮安听罢,沉吟了片刻,道,“以后她跟你一匹马。” 扈九愣住了,“将将将将.军,您确定?”他看着陆淮安不可置信的问道。 陆淮安冷冷看了他一眼,“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扈九一狠心,一咬牙,直接问道,“您不喜欢斐清姑娘吗?”言下之意,您若是喜欢她,就该自己带着她骑一匹马啊,再不济也可为她安排一辆马车,让她跟属下共乘一骑算什么呢!不怕绿云罩顶吗? 陆淮安听出扈九话里的意思,面带薄怒瞪了他一眼,“无稽之谈,我带着她,只是为了牵制她背后的人。” 扈九惊呆了,“将.军的意思是,斐清的背后有人?” 陆淮安冷笑一声,看着他道,“你真是在京都待久了。”脑子都没了。 扈九听出自家将.军话里的嫌弃,半晌才道,“属下知罪,明日属下就带着斐清一起。” 次日,他果然向斐清提出带她一程,可斐清却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了他,扈九无法,只能看着她的速度越来越慢。 出玉门关时,陆淮安终于看不下去斐清造作的行军速度,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选一个人共乘一骑,斐清私心里是想选陆淮安的,她也提了出来。 陆淮安却冷着脸丝毫不近人情道,“要不回去,要不重选!” 斐清含着泪,她不可能回去的,只得选了扈九。 接下来的行军速度快了很多,不过几日就赶到了边城…… 与此同时,梁溪城中,裴卿卿终于等到了徐清兰的父兄。 见到徐九思的第一眼,她心里就确定了这位的身份,比起裴武生,他的轮廓和爹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就是阿鸣的女儿?”徐九思因为常年的劳作,身子甚是虚弱,白着一张脸问裴卿卿,跟着又自顾自道,“你的眼睛和你爹还有你祖母简直一模一样。” 裴卿卿点了点头。 徐九思指向旁边的长子,道,“这是你堂哥徐清煌。” “堂哥。”裴卿卿向徐清煌行礼。 徐清煌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包递给裴卿卿,“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裴卿卿接过荷包,攥在手里,看向两人问道,“大伯可知,我爹娘到底和谁结了仇?又是谁,害的徐家家破人亡,你和大伯母流落江南,我爹娘却隐居在兴平?” 徐九思听到裴卿卿的问题,眼底浮起一抹伤感,但很快,他又掩饰过去,慈爱的看着裴卿卿,语重心长道,“孩子,这些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你就忘了它罢,你爹娘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是不希望你被卷进仇恨的风波的。” “是庞国公府吗?”裴卿卿问,他直视着徐九思的眼睛,不错过他眼中一丝一毫的波动。 徐九思恨了太多年,眼中却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摇了摇头,“不是。” 裴卿卿不死心,目光一移,又看向大堂哥,“大哥,害了徐家和我爹娘的,真的不是庞国公府吗?” 徐清煌到底没有父亲那般稳重,轻易就泄露了眼底的怨恨。 “果然!”裴卿卿冷冷勾起嘴角。 徐九思不得不提醒她道,“卿卿,庞国公府如今权势滔天,你切莫以卵击石。” “我不会的。”裴卿卿道,随后,她又深深的看了徐九思和徐清煌一眼,“不过梁溪城不是久留之地,大伯和堂哥明日就回榕城罢。” 徐九思沉了脸看向她,担忧道,“你这是要跟我们撇清关系,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卿卿看着徐九思道,“杀父杀母之仇,便是粉身碎骨,我也非报不可!大伯若是真的想帮我,便请将当年的事一一与我说来,这是你唯一能为我做的。” 徐九思将侄女的决心看在眼中,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的性子,简直和你爹一样的倔。” 裴卿卿没有言语,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徐九思,等他提起当年之事。 徐九思又沉吟了片刻,才道,“二十年前,庞进武还不是庞国公,只是庞太师,他在辅助当今皇上登基后,便以从龙之功开始疯狂敛权,你祖父当年是兵部侍郎,还算有些权力在身上,庞进武便盯上了他,可你祖父是个纯臣,根本不愿站队,庞进武便罗列罪名,以莫须有之罪将我们徐家所有人都下了诏狱。” “你祖父在诏狱中仍不肯妥协,阖家人便被判了流放岭南,可怜你祖父,还未出诏狱就病逝狱中,我和你爹则带着所有家眷往岭南而去,随后在路上又遭遇匪徒,包括押送我们的官差,十之八九都滚落山崖,我和你父亲都受了重伤,我们唯恐走不到岭南便死在流放路上,便索性带着仅存的家眷逃了。” “我带着你大伯母和你大堂哥一路往南,你父亲则往北而去。他后来娶了你母亲,又生了你,我和你大伯母则生了清兰。” 裴卿卿听完徐九思的话,一阵沉默。 徐九思道,“你可愿与我说说,打算如何为你爹娘报仇?” 裴卿卿清泠泠的目光扫向他,“可大伯,我还是不明白,若我爹只是一在逃要犯,庞国公府为何要持续不断的追查他十四年,灭门用的也是见不得光的法子。” “自然是忌惮你爹的鬼才。”徐九思道,“二十年前,你爹虽然只是十几岁,可却是京中出了名的鬼才神童,庞进武老谋深算,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自然要见到你爹的尸首才肯高枕无忧。”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至此,裴卿卿也只能信了。 随后徐九思又问了她一遍打算用什么法子报仇,裴卿卿道,“不管什么法子!” 徐九思叹了口气,纵然对裴卿卿多有不舍,可为了长子及刚出生不久的长孙,次日还是离开了梁溪城。 裴卿卿和徐清兰一起将他们送到城门口。 回裴宅时,裴卿卿和徐清兰同乘一辆马车,她注意到徐清兰总是哀愁的将手掌放在小腹上,沉吟片刻后,问了一句,“清兰,你可是有了身孕?” 徐清兰朝裴卿卿看去,片刻后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裴卿卿心疼的握住她的手,“萧褃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提到萧褃,徐清兰就想到他离开时踹自己的那一脚,眼中闪过一抹惊恐,道,“我不知道,他这一走就没有任何讯息了。” 裴卿卿叹了口气,“你要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孩子。” 徐清兰微微颔首,“我省得的。” 一路无话。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去,转眼间,徐清兰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而西北,陆淮安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发兵连夜攻打西林城。 西域王庭没有任何准备,不过一夜时间,西林城就已经失守。 陆淮安占领西林城后,西域王庭浑邪王府中,浑邪王脸色阴沉的去了庞持玉的院子。 庞持玉是在到了西域王庭之后才发现,浑邪王早已有了正妻,纵然她是大庆的和亲公主,也只能忝居侧妻,她心中有怨,最初浑邪王新婚燕尔,愿意哄着她,捧着她,两人倒也称得上鹣鲽情深,和和睦睦。 但浑邪王从来不是长情的性子,三个月后便开始宠爱府中的舞姬,庞持玉被冷落后,仗着自己嫁妆颇丰,也不屑讨好,慢慢的便与他离了心。 此刻浑邪王进了她的院子,她也只冷冷扫了他一眼,连身都不曾起。 浑邪王见她这副模样,心中越发恼火,一步一步逼近她,“你可知晓,陆淮安昨夜突然发兵,已经攻占了西林城?” 庞持玉抬了抬眼皮,“那又如何?” “我要你劝他退兵!”浑邪王背着手要求。 庞持玉想也不想便回绝道,“我不去!”她又不是裴卿卿,哪有这个本事! “贱人!”浑邪王被她拒绝,顿时怒火冲天,抡圆了胳膊,一巴掌将她打的摔在榻上,“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首尾!” 庞持玉没有想到浑邪王会动手,她半天才从榻上爬起来,不可置信的瞪着浑邪王,半张脸发麻道,“你竟然打我?” “你们大庆不是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如今嫁了我却惦记着别的男人,不肯听从我的吩咐,难道不该打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庞持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开,浑邪王自然不许,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大庆!” 浑邪王阴狠的眼里喷出火来,用力勾唇道,“你想去找陆淮安?好啊,我带你去!”话落,他扛起她便朝外走去。 庞持玉挂在男人的肩上,只觉得屈辱极了,她羞恼的呼叫,试图让浑邪王放下她,浑邪王却不管不顾,直接将她扔到马上,朝城外疾驰而去。 庞持玉趴在马背上被颠了一个多时辰,等浑邪王将马停下后,她只觉得肠胃一阵绞痛,可浑邪王却没有心疼她的意思,他提着她的腰带将她丢给营地的兵卫,“将她挂在城楼上,告诉陆淮安,他一日不退兵,他心爱的女人就要多受一日的苦。” 庞持玉听到浑邪王的话想反驳,可嗓子一片干哑,却说不出话来。 兵卫已经杀红了眼,同样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将她拎上城楼,捆了手便扔下去,随后朝着城楼下大庆的驻军喊道,“告诉陆淮安,大庆一日不退兵,他的女人就多在这里悬挂一日……” 大庆的探子闻讯,立刻去了主帐禀报。 陆淮安听罢,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只冷漠的吩咐,“传令下去,今晚攻城。” “是,将.军。”探子答应一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