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府督邮禹络前几天得了风寒,身体不适,一直在家静养,数日未去郡府,下午在家听奴仆讲起这件事,方知郡中将要举办秋操,乃急起,命奴备车,驱车去郡府。 时陇西有四大豪族:李氏、董氏、牛氏、禹氏。 督邮,是督邮书掾、督邮曹掾的简称。汉代郡府的郡守属吏,掌监属官,传达教令,督察属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等。 他的妻子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去郡府,担忧他的身体,劝道:“夫君病尚未痊愈,当养精神,何故要忽去郡府?” 禹络说道:“秋操,军国之大事。我为郡府督邮,岂可不忠言进谏?” “进谏何事?” “汝妇人也,我就是告诉你进谏何事,你也听不懂,快去催促奴客给我备车!” 他的妻子无奈,只得催促奴客备车。禹络乘车急赴郡府,入了府中,下车登堂,拜谒孙义。 孙义见他来府,颇是奇怪,说道:“伯绎病愈了?” 伯绎是禹络的字。 “未曾。” “既未病愈,当在家养身体,何故来府?今天风不小,若再冲了风,使病加重,岂不后悔?” “络听家奴说,郡中将举办秋操?敢问明公,此事可有?” “有之。” “秋操乃郡之大事,不知此次秋操是由谁提出的?明公还是郡司马?” “郡司马。” “由谁主之?” “我与郡司马共主之。” “岂可与郡司马共主之!” 孙义不知禹络之意,愕然说道:“郡司马掌武职,秋操怎能不与郡司马共主之?卿此话何意?”顿了顿,想起禹家有好几个奴客在郡兵里为军吏,因笑道,“卿是担忧你家在郡兵里为军吏的奴客会被沙汰么?若是为此,你不必担忧,我可与郡司马言之,让他莫要沙汰卿家宾客就是。——莫说是由我两人共主选试,便是由郡司马独主,这点情面他也还是会给我的。” “由郡司马独主更万万不可!……奴客是我族家主的奴客,与络何干!络这是在为明公担忧。” 禹络为郡府督邮多年,未尝为禹氏说过一句请托,孙义知其人,方才是笑言,此时他这么说,便就问道:“卿为我担忧什么?” “络忧郡司马将侵夺君之权。” 孙义失笑,说道:“侵我之权?卿多虑了,郡司马不是这样的人。郡司马之所以建议举办秋操是因为郡兵不堪用,故此不得不沙汰污秽、擢进优异,绝非是为了侵我之权。” “‘沙汰污秽、擢进优异’,此固应当,可沙汰与擢进却应由君独主,岂可共主。” “为何?” “优异被擢进之士若是被明公擢进的,那么就会感激明公,若是被郡司马擢进的,那么就只会感激郡司马。郡司马在郡兵里本无羽翼,如果任由他擢进用人,那么他就羽翼初成了。郡司马少贵,以常情计,定非肯久居人下者,待其羽翼成,又挟破贼之功,且为朝廷任命非明公征辟,如与君争权,君何以应之?到得那时,君虽是郡守,恐怕也不得不听从郡司马的指使了啊!此即为络之忧也。前朝宁成为济南都尉,凌国相郅都;周阳由为都尉,皆夺郡守之权;本朝先帝年间,唐衡弟为京兆虎牙都尉,不敬京兆尹。此些皆为前车之鉴。” 孙义不以为然,说道:“只是与曹季谋共主秋操罢了,哪里有卿说的这么严重呢?” “‘夫风生於地,起於青萍之末’。郡司马善战之人,朝廷命卿,我闻他之族兄曹孟德也!阉宦遗丑,时任雒阳北部尉,棒杀豪强,京师敛迹,可见其人之奋厉威猛。曹季谋非常人也,对这样的人,防之当如防虎!防之尚且不及,何况主动让权与之呢?君今日与其共主兵事,明日怕就不得不与郡司马共主兵权。明日与郡司马共主兵权,后日怕就不得不让兵权与郡司马!” 孙义是个纯儒,对兵事委实没甚兴趣,凉州纷乱之地只想在任平平安安,任期满调回内郡。他虽知禹络说的有点道理,只是一想起兵事就头疼,要让他去与曹略争兵权,他却是十分为难,对禹络说道:“如卿所言:‘曹季谋善战,且是朝廷命卿’,如此人才,正当倚重,我已将兵事尽付与之。” 见禹络还要再谏,笑道,“卿病体未愈,应当近医药,养精神,不可再劳思苦虑,且先归家好好调养,待卿病愈后,我还要倚仗卿之大才治理地方。” 禹络无奈,只得辞别归家,回到家里长吁短叹。 他妻子问道:“你叹什么?” 他叹息说道:“孙公竟欲让兵权与曹季谋!我苦谏之,孙公却不听,奈何奈何!唉,凉州纷乱之地,无兵!何以为郡守?” 禹络是孙义提拔上来的掾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苦谏孙义不可把兵权委给曹略,郡府里人多眼杂,这件事很快就被董戎得知。 董戎马上跑去驻军营地将之告诉了曹略,说道:“禹络聪颖忠诚,素得郡守信重,他要是执意劝谏郡守,怕会对君不利。” 曹略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笑道:“这是忠君之士。他虽郡府督邮,我当礼重之。” 虽然敬其忠君,却笑其不知己,曹略笑与董戎说道:“督邮不知我也!我岂是争权之人?便是争权,区区十一县,民不足十五万,又岂值我争?我之所欲,不在此也。” 按照孙义的意见,秋操的时间定在了后天,又按照早先与孙义商量好的,曹略与孙义联名下檄文,调城外县中的曹略私兵部曲入城接管城防,而令原先负责城防的郡兵归营为后天的秋操做准备。因有孙义的署名,守城的郡兵没有抵触,接受了命令。 半天功夫,在门下贼曹董戎的全力配合下,城防就悉数换由了黄盖部接管。 禹络在家中闻之,喟叹连声,说道:“等到后天的秋操过后,这郡兵里恐怕一大半都要被沙汰了,待至那时,郡兵空虚、人手不足,太守就算想要再用郡兵负责城防,亦难为也。” 他又强起之,去到禹氏的族长家里,对家主说道:“曹季谋至境,蛰伏半月不言语,借讨贼之机,定下后日秋操选拔,又借选拔之机,调其部曲接管城防,其志不小,他这显然是想借机把兵权尽控入手中。莫说族父安插到郡兵里的那几个奴客虽有些勇力,却不知兵,就算他们知兵善战,曹季谋为了控兵权,此番恐怕也会找借口把他们尽数沙汰掉的。与其等他沙汰,使我禹家面上无光,族父不如主动把他们召回。” 禹氏家主向来看重禹络,视禹络是他们禹氏一族的千里驹,听得此劝,虽然不大相信曹略会无视他们禹家在陇西的名望而将其家中在郡兵里的奴客尽数沙汰,却也从谏如流,命人去将那几个奴客召了回来。 董戎听闻后又来驻军营地,将此事告与曹略。 曹略闻言大喜,笑道:“督邮这是在助我啊!” 禹络当然不是在帮助曹略,可禹家的这个举动却等同是在帮助曹略。 秋操还没开始,禹氏就主动将自家的奴客召回,近似于向曹略示弱。禹氏亦乃陇西冠族,尚且“惧”曹略之威,余下的那些豪强大姓还不得掂量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