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接到的情报,三圣的行程已经进入山东境内,过了曾经的宋辽边境。 三圣一路之上走得很慢,从五国城走到幽州城,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按照这样的行程,赶到应天府,大概还得半个月的时间。 而在这半个月之内,宋金之间很有可能发生一场战争。 亦或者说,是开封府和应天府之间会发生一场战争。 因为金国的完颜亶不想打仗,宋国的赵构也不想打仗。 想打仗的,是开封府的完颜宗弼和应天府的李申之。 完颜亶是理想主义者,赵构是怂货。 只有完颜宗弼和李申之是冷静的,果断的,却又都是最无奈的。 可三圣归国在即,若是宋军在这个时候与金军交手,难免给金人留下口实。 若是因为应天府这边不妥当的应对,导致宋金两国关系紧张,进而影响到金人归还三圣的进度,那么可想而知应天府众人即将面对的政治后果。 迎归三圣,是赵构下达的一项政治任务,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的任务。 原本的历史中,赵构为了迎回三圣,不惜杀掉岳飞自毁长城。因为三圣的回归,是他当皇帝的法理依据。 没有三圣,他的皇帝位置便坐得不踏实。万一再冒出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依托韦太后的懿旨称帝,对他的皇位法理性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亦或是他那个废物哥哥赵桓被人扶持成傀儡皇帝,对他的皇位来说不啻于放了一颗核弹攻击。 只有把三圣给迎回来,将他父亲宋徽宗赵佶安葬,把渊圣皇帝宋钦宗赵桓软禁起来,再把他的母亲韦太后请入后宫,他的皇位才算是在法理上坐实了,再没有人能够从法理上对他形成威胁。 而若是应天府的一杆猴崽子们,谁敢不开眼地在这个时候惹恼了金人,导致三圣无法回归,他们的下场一定比岳飞更惨。 赵构杀岳飞,好歹还关了三个月,强行安插了一大堆罪名。而要是杀个把县令,连罪名都懒得找,直接就地处决。 到那时,李申之自然有自保的办法,大不了领上一票人马自立门户。可是他不能不考虑他的几位同窗的处境,总不能把他们留下受死吧。 这个问题很难找到答案,好在三圣还在继续南下,只能到时候再想到时候的办法了。 或许能够携大胜之威,昂首挺胸地跟金人要人也说不定。 不过李申之暂时没功夫去为那几个民族的罪人发愁。此时此刻,他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 警报器响了。 …… 警报器响得很突兀,就像晴空霹雳一样。 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的百姓们,迷茫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着,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就像傻孢子一样站在原地。 尖锐刺耳的声音,让无助的百姓们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干点什么,而他们又实在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要得益于应天府官方提前的保密工作太好,他们压根就没有与百姓们诉说警报器的存在。 即便是每个乡的乡老,也只有一个可靠的人知道警报器的作用。 短暂地迷茫过后,三骑快马从百姓们身边划过: “金人来了,快进小城!” “金人来了,快进小城!” “金人来了,快进小城!”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古人也是如此。 筑小城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出过力,不需要有人专门带路,百姓们纷纷朝小城跑去。 他们不需要知道有多少座小城,只需要钻进自己参与筑造的那座小城便好。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筑造的小城将会成为日后的栖身之所,所以小城的质量绝对优良。 传令的骑兵一闪而过,继续前往下一个地点通知百姓。 约莫一刻钟之后,大部分的百姓全都进入小城之中。 然而小城的城门并没有关闭。 万一有腿脚慢的人来迟了,总不至于将他们拒之门外。都是一路逃荒来的同胞,多少都有一些恻隐之心。 至于城门,看到金人进入自己的视线再关上城门,也完全来得及。 身处于混凝土小城中的百姓们,在金人面前第一次有了安全感。 不论是坚硬的城墙,还是仓库里满满的粮食,都让他们心里非常地踏实。 李申之此刻正在应天府中。 反倒是这些府县的大城,依然是原本的砖土结构,并没有用混凝土来浇筑。 所谓的砖土结构,是指外层用砖垒起墙皮,中间用夯土填满,外砖内土。 这种结构的防御能力,比起混凝土来要差了许多。因为这种城墙即便是修得再高大,也可以用最原始的办法拆掉:硬挖。 据说蒙古人进攻南宋的时候就用过这样的战法。 面对南宋人自以为的坚城,蒙古人顶着盾牌冲到城下,对着城墙就是一顿乱砍。 砍掉了最外面的砖块,再挖开夯土,硬生生地把城墙打出一个洞,冲了进去。 这种办法若是遇上混凝土的城墙,恐怕得把蒙古人挖得怀疑人生。 正是因为如此,李申之坐在应天府中,竟然感觉有一丝丝的不安。 也不知是对这种砖土结构的城墙不自信,还是对外面的混凝土小城不自信。 第一轮的警报过后,所有人全部各就各位。 老弱病残坐守家中,所有青壮年全部到城墙下听令。所有的青壮年归张浚指挥。 军队系统由岳银瓶指挥,她将所有士兵分成了三波人,一波人站上城墙,一波人在城墙下休息待命,随时准备与城上的守军轮换,再留出一波人充当预备队,哪里缺人就冲到哪里。 按说岳银瓶本没有官职和资历统帅应天府的厢兵,年纪小不说,又是一介女流之辈,不该有这样的威望。 然而岳银瓶背后站着李申之,同时又得到了张浚的力挺,因此其在官府中的地位不容置疑。 至于在军中的威望,自有岳家军的背嵬军坐镇。 背嵬军的五十人按照每五人一组,分成了十个小组,分别统帅应天府的厢兵。 岳家军的威望自不必说,那是神一般的存在。 而岳家军的军汉们又人人听命与岳银瓶,因此岳银瓶的威望难题便间接得到了解决。 火器营经过李申之的改造,全部改行玩起了回回炮。 在应天府内距离城墙五十米处,建立了一处回回炮的阵地。 经过火器营士兵们连夜加工,一百架回回炮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向金人倾斜自己的炮火。 李申之坐在城门的望楼之上,环视一周,思索着城防布置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岳银瓶站在李申之身边,一身戎装,娇小的身材透露出一股英武之气。 “夫君放心,打仗讲究审时度势。若是金人来势汹汹,咱们大可据城固守,谅金人也奈何不得咱们。若是金人来的不多,妾身有信心叫他们有来无回。” 李申之看着雄姿英发的岳银瓶,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或许岳银瓶真的适合在战场上闪光,而不是被自己圈养在屋子里取悦自己。 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成全。 可是李申之忽然间又有些恍惚,感觉与岳银瓶仿佛兄弟一样,一个胸肌比自己都发达的兄弟。 应天府城进入戒备模式的同时,所有县城也得到了情报,在同一时间进入了戒备模式。 不论是知县们,还是张浚等一众府衙官员们,内心全都忐忑不安。 他们并没有跟金人打过仗,在他们的印象中,金军一直都是无敌般的存在。 应天府各县虽然在张浚和李申之的组织之下进行了许多战备活动,但是到底能不能抵抗住金人,所有人心里都在打鼓。 宁陵县处于对金的最前线,知县韩平反倒心情平静下来。 此时的他顾不上忐忑,因为金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当真正遇上金人的时候,韩平反倒一点都不紧张。所谓的靴子落地人心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却说张牧之领着淮北土匪躲在一座小城之中,正趴在城墙上看着金人。 李铁牛也凑着一颗大脑袋,挤在张牧之身边:“大哥,这金人是要上哪里去?怎么不打咱们呀?” “你个混脑子,还盼着金人来打你呀?”张牧之一巴掌拍到了李铁牛的大脑袋上,转而继续看向金人的动向,说道:“瞧金人这意思,是打算直奔应天府去啊。” “应天府?”李铁牛惊得大喊一声:“那李公子岂不是危险了?” 转念一想,李铁牛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对啊,应天府城防备森严,金人就这么确定自己能打下来?” 张牧之思索了片刻,轻叹一口气,说道:“这金兀术还真是个人物。他大概是知道咱们小城里面没什么兵力,无法对金军形成威胁,所以就直奔应天府城而去。只要能拿下应天府城,到时候再来打咱们,简直易如反掌。” 完颜宗弼不愧为金国的战神。 作为硕果仅存的金国二代目将领,他依然秉持着金人传统的战法:斩首战术。 张牧之好歹读过些书,也跟金人有过一些交往,对金人的习性有所了解。 李铁牛却不同,关注点与张牧之大不同:“他们要去打李公子?大哥,咱们出去跟金人干仗吧!” 张牧之没好气地一巴掌又拍到了李铁牛脑袋上:“跟金人干仗,你凭什么啊?就凭你这二百斤肉吗?是能捅破盔甲,还是能抗住长枪?” 李铁牛说道:“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李公子被金人围困吗?” 这个莽汉虽然双商不怎么在线,可这一开口却是一手老练的道德绑架。 张牧之看着自己这个傻准妹夫,耐下心来解释道:“铁牛你记住,打仗不是看个人的勇武,而是看谁配合得好。就像两个人打架,不是看谁的手指头多,而是看谁的拳头攥得紧。你还记得李公子的吩咐吗?” 李铁牛憨憨地说道:“李公子说让咱们只要顾好自己,没有接到命令绝对不能出城。可是金人直接去攻打李公子了啊。” 张牧之说道:“你若是想进军营当兵当将军,就要学会听话。要想当一个好兵,最应该做到的,就是服从命令。若是都如你这般莽莽撞撞,军营岂不要乱套。” 张牧之说了大半天的道理,李铁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依然在那里纠结:“可是李公子他……” 张牧之痛苦地叹息了一声,忽然脸色冰冷,喝道:“退下!再敢胡闹,老子砍了你的狗头!” 李铁牛吐了吐舌头,把脑袋缩了回去,乖乖地回到了城下。 看到张牧之真的动了怒,他的心也慌。 上一次在山寨中,张牧之也是这般动怒,而那次真的砍了几个人的脑袋。 李铁牛摸不准自家姐夫的脾气,搞不好真要丢了脑袋。 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但好歹不敢继续跟张牧之叫板了。 却说韩平站在城墙之上,用李申之制作的望远镜观察着金人的动向。 “咦?这金人不打算攻击咱们?”韩平与幕僚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局势。 韩平乃是北宋名相韩琦之后,韩琦这个人与张浚有些相似,政治水平很高,但是军事水平拉胯。 在韩琦主导的对西夏战争中,就有一场好水川大败,成为韩氏族人难以抹去的耻辱。 而韩平之所以选择了距离金人最近的宁陵县当县令,就是想在于金人的战争中立下功劳,以雪好水川之耻。 已经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没想到金人竟然绕过了宁陵现成。 失望之余,韩平的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发情报吧。”韩平看到金人渐渐走远,吩咐传令兵去摇动警报器。 应天府北城墙望楼。 城上的李申之和城下的张浚,同时听到了来自宁陵县的警报。 警报的意思是,金人没有攻打宁陵县,直奔应天府。 城上的李申之拿起望远镜,视线中还看不到金人的踪迹。 岳银瓶感受到了自家夫君内心的紧张,拍了拍李申之的肩膀,说道:“夫君且放心,守城拼的是耐力,等金人来了,咱们按部就班地跟他们比划就是了。” 看到岳银瓶淡定的样子,李申之不禁感慨,有些人或许真的天生就是将军。 同样是第一次上战场,为什么岳银瓶就可以做到如此的淡定,而自己明明各项能力更强,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 只有城下的张浚知道,金人不是来攻城的,而是来谈判的。 张浚伸手入怀中,捏了捏那份贴身放着的诏书。 那是赵构刚刚发来的诏书,告诉他要无条件地答应金人的要求,务必保证三圣顺利归国。 而张浚并没有把这份诏书拿出来。 他不想让这种责令投降的命令干扰李申之。 至于抗旨的罪过,就由他来承担好了。 受到李申之的影响,他也认为卑微换来的和平是最不牢靠的。尤其是面对强敌,唯有打出来的和平,才能赢得对手的尊重,才是真正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