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支枪,一千发子弹,这样的产量在李申之眼中,的确很少。 要知道在热兵器成为战争的主流之后,枪支弹药每天的产量都是数以百万计,消耗量更是庞大得惊人。 就按现在的产量,花上一个月时间才不过能造出一千多支枪,几万发子弹不过能装备出一个连的火力。 即便如此,还是在疯狂压榨生产线,大量减少了别的设备制造的空间之后,才有了这么点的枪弹产量。 殊不知在张浚的眼中,如此神器竟然可以造得这么快,这位对自己军事能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张相公,竟然也重燃了直捣黄龙的雄心。 工业革命的力量,让张浚重新认识了一遍李申之。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将会是一个千年难得一见的传奇。 在日后的史书中,李申之会如商鞅一般照耀古今,而他张浚,只会成为公孙痤亦或是景监般的路人甲。 想到此处,张浚使劲地拍了拍李申之的肩膀:“你好好干,老夫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给你撑腰。” 李申之感动得眼圈一红,朝张浚一抱拳:“下官铭感五内!” 张浚所谓的撑腰,指的是顶住朝廷的压力。 李申之虽然连续两次打了胜仗,但是国际和国内的政治形势却一点都不乐观。 完颜宗弼直接把三圣从山东接到了开封城内,说要给三圣接风洗尘,让三圣好好休息一番之后,再送回南宋境内。 言外之意很明显,金人要开始政治讹诈了。 赵构的尿性大伙都知道,一定会选择苟合,不惜一切代价地接回三圣,与金人重新达成和议。 为了达到这样卑鄙的目的,李申之或许真的会步岳飞的后尘。 张浚愿意为了李申之抵抗这样的压力,必定会不停地违抗上命,其代价可想而知。即便是挡得了一时,等到局势稳定之后赵官家一定会拉清单清算,那时张浚面临的下场恐怕只有一个:死。 而李申之在这一刻,也下定了一个决心,以后绝对不会让张浚受半分委屈。 只不过他心中的计划还不能对张浚说出来,现在时机未到。 张浚给李申之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便即刻离开了工坊城,回到了应天府衙之中,他需要给朝廷上书。 赵不凡重新摸了摸那根火枪,摇了摇头放下,觉得自己不是打仗这块料,说道:“兄弟放心,后勤的事情全包在哥哥身上,保证不给你出一点差错。” 李申之刚刚平静一些的心情,再度激动起来。 赵不凡原本就是一个极有勇气,极有决断之人。只不过当年立下了救主的不世功勋之后,慢慢变得开始享受生活。 当人困顿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可以清闲地享受生活。可是当享受的日子久了,却又心心念念地想要做点事。 赵不凡现在刚好就转到了想做事的频道上。 有这样一位得力助手愿意给帮他独当一面,李申之高兴之余也非常地感激,因为赵不凡这样做,同样也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 虽然赵不凡顶着的压力未必有张浚那么大,却也绝不是如他表现得那般轻松。 赵不凡走了,赵瑗来到了李申之的身边。 眼前的一幕对赵瑗的冲击很大,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没有张浚那般的威望和能力,无法为应天府遮风挡雨。他也不像赵不凡那样可以放下身段,干一些杂七杂八地活儿。 赵不凡口中的后勤工作说得简单,殊不知当初李申之跟他要金汁的时候,这位赵家哥哥亲自提着木桶去百姓家中挨家挨户地收金汁。 赵瑗很想全身心地投入到应天府中来,可他又背着一个皇子的名声,无法忤逆赵构的意思。 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从此刻开始脱离应天府,回到临安府,回到赵构身边,当一个乖乖仔,静静地当自己的帝国继承人。 可一旦那样做了,赵瑗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在民族和国家最危难的时刻,选择了退却。 自古忠孝难两全,谁能想到在皇家子弟身上,竟然也会出现忠孝两难的境地。 思虑良久,赵瑗终于做出了决断:“申之,你就把工坊城交给我吧,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保证工坊城正常运转。” 李申之的表现很出乎赵瑗的意料。 与他想象中的为难不同,李申之非常高兴地搂住赵瑗的肩膀:“太好了!有你在,再没人能够卡住工坊的脖子了!” 工坊城中的工坊越建越多,对原材料的需求也越来越大,已经到了无法自给自足的程度。许多的原材料不得不从周边地区“进口”。 这样一来,他们便会面临被卡脖子的风险,事实上已经有人开始漫天要价,对他们所急需的原材料涨价了。 而赵瑗入主工坊城之后,他天生的身份优势使得很少有人敢跟他作对,对工坊城的运转十分有利。 燧发枪的研发成功让李申之非常高兴,但身边人的变化,更是让他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赵瑗转身离开,到工坊城中四处走访,俨然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现在留下来的,都是李申之的核心团队成员。 陆游韩平杜陶黄庭范成大李修缘。 岳银瓶带队在外训练,暂时没有回来。经过了上一次大胜,岳银瓶决定建立三支千人队在外游弋。 “申之,你还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吗?”陆游跟在李申之身边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李申之。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李申之一定是有一项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比如杀秦桧。 李申之环视一圈,看到了众人眼中希冀的眼神,语气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想逼赵构退位,诸位帮我想个章程。” “嘶……”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凉气吸过之后,转而又纷纷纳闷。 奇怪,怎么没人反对? …… 远在临安城皇宫里的赵构,还不知道他的位置已经被人给盯上了,兀自在后花园中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李申之,又是这个李申之!” 赵构抄起手边的东西猛地摔在了地上,口中恨恨地道:“朝堂上的相公们到底被李申之灌了什么迷魂汤?处处当帮着他说话!朕不过是想稍稍叱责几句,敲打他一下都不行!” 张浚已经尾大不掉,朝廷里的相公们也跟他作对。 在朝堂上吃了瘪的赵构,把相权侵犯皇权的账也算到了李申之的头上,恨不得把身边所有跟李申之有关的东西砸得粉碎。 怎奈皇宫里的路都是李申之牌水泥铺的,他总不能把地也给翻起来。 吴瑜等赵构稍稍平静一下,端着一杯茶水走上来:“九哥消消气,那李申之虽然不听话,但好歹也是在为朝廷出力不是。” 赵构接过茶碗喝了一口,重将茶碗递还给了吴瑜,长长叹了口气。 忽然之间,他有些想念秦桧了。 …… 开封府。 完颜宗弼在回去之后,立马召开了一次金国高层的军事会议。 主要参会人员有:完颜宗弼韩常赤盏晖完颜亮,和宇文虚中。 汉人将领一个参加的都没有。 其实按照完颜宗弼的本意,他甚至不想让完颜亮和宇文虚中两人参加。 然而这两人明面上是辅佐开封府的工作,实际上是皇帝完颜亶派来的监视人员,不方便将这二人排斥在外。 若是只有完颜宗弼韩常和赤盏晖三人开会的话,马上会让人联想到谋反。 好在完颜宗弼自认为做事干净,他只是想当权臣罢了,没想要篡位,因此便大大方方地邀请完颜亮和宇文虚中一同前来。 反正这两人也是皇帝的心腹,总不至于干出背叛金国的事情来。 连续两次的军事失利,虽然没有对金国造成实质性的大损伤,但却强烈地挫伤了金国的战略意图。 往常逼迫宋人投降和谈,那都是建立在一定的军事胜利之上,然后才好向宋人政治讹诈。 可现在打了两次,虽然自己没有伤筋动骨,可宋人更是毫发无伤。 两次还都是自己狼狈撤退,明眼人都知道金国是打了败仗撤出来的。 这样的情况下,再向宋人政治讹诈,就显得底气不足了。 于是完颜宗弼的战略意图很简单,就是要漂漂亮亮地跟宋人打一仗,打出一场大胜仗出来,然后再逼赵构和谈,进而攫取更多的利益。 完颜宗弼觉得前两次失败,是因为自己太过轻敌所致。 然而轻敌之余,他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完颜宗弼深知战前准备的重要性,这才将几员心腹大将召来,一起商谋接下来该如何打应天府。 在战场上完颜宗弼乾纲独断,不容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但是在战前准备上,他又表现得非常民主,对众人的意见也能积极采纳。 金国当世第一良将绝非浪得虚名。 众人一通分析之后,也觉得前两次的失败是因为轻敌,只要金军做好准备,拿出架势跟宋人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宋人必定不是对手。 接下来的讨论,均围绕具体的战法而展开。 韩常说道:“末将未曾到过应天府,只听说那里造了许多水泥堡垒。” “水泥”两个字从韩常的口中说出,一点都不违和,因为由临安府的禁军接手水泥生意之后,这玩意已经远销到了金国开封府。 赤盏晖应道:“那些水泥堡垒不足挂齿,倒是应天府的防备颇有章法,一时之间难以强攻。” 攻城战自古以来便不容易。只要城防得当,一座小城甚至可以将十倍二十倍于己的敌人活活拖死。当守城的是一员明将(打仗明白的将领)时,攻城便成了下下策。 韩常说道:“依末将来看,应天府城虽难一时攻下,但这些小城才是心腹大患。不知都元帅是否还记得,宋人原些对夏作战之时,便是不停地修建这种堡垒,步步蚕食党项人的领地。若不是宋人自己内部不团结,此时的党项人恐怕早已无立锥之地了。” 韩常这话倒是说得不假。从范仲淹开始的蚕食党项的战略,若不是遇到金国崛起这样的黑天鹅大事件,北宋倒真有可能把西夏给灭掉。 完颜宗弼说道:“你是说,先拔掉这些水泥堡垒?” 韩常说道:“据末将得到的情报,每个堡垒之内都有一万余人。咱们攻破几个堡垒,掳掠上宋人几万人回来,应天府的宋军必然不能坐视。而宋军一旦离开了应天府与咱们野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完颜宗弼觉得韩常的建议很对,但是回想起了自己与宋人交锋的种种情景,又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曾经救过他好几次命,说不清楚,却很灵验。 只是以往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出现的时候,都是自己面临着巨大的危机,那时候很容易下决断。而这一次,他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也找不到拒绝韩常的理由。 赤盏晖想了想,也说道:“都元帅,俺觉得韩将军的战法可行。如果应天府的宋军龟缩着不出来,那咱们就不停地拔他们的堡垒,最后留下应天府一座孤城。虽然依然未必能攻下应天府城,但这样的战果也足够了。倘若那宋军憋不住出站,那正好一举灭光他们。” 韩常和赤盏晖是金兀术的左膀右臂,他们二人全都同意这种战法,更让完颜宗弼无法拒绝。 礼貌性地看向了完颜亮和宇文虚中,完颜宗弼象征性地征求了这二人的意见,并没有得到任何反对。 宇文虚中只是不软不硬地说道:“都元帅用兵也得有个限度,若是执意这般穷兵黩武,恐怕陛下会不高兴。” 作为金国反战的二号人物,这是一句很符合宇文虚中人设的话。 完颜宗弼鼻子里“哼”了一声,宣布散会,即刻开始战备。为了一举拿下应天府,他甚至将关中的金军悄悄抽调了一些来。 之前的两次撤退,完颜宗弼并不是怕了宋人。 就像一个人在路上遇到了一只拦路的恶狗,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绕过去,而不是跟恶狗硬刚。 不是打不过恶狗,实在是不想受伤,甚至于连鞋子都不想弄脏。 但若是这支疯狗不依不饶,成功惹怒了过路人,那么路人不介意帮它终结生命。 完颜宗弼就是这样的路人,把应天府当成了拦路的恶狗。 现在他准备好了护臂,拿好了打狗棒,要给拦路狗致命一击。 …… 应天府当然不是恶狗,他是人类的文明之光。 就在应天府的工坊城里面,一间宽大敞亮的房间却透露着阴森森的气息,人们路过之时全都绕得老远。 “听说这间房子能吃人。” “你别瞎说,咱们要相信科学,哪有房子能吃人的。” “别不信,你想想看,这间房子从来只见过抬进去死人,什么时候见过抬出来死人的?只进不出,那些抬进去的人不是被吃了还能怎地?” “嘶……”那人刚想反驳,却忽然发现果真是这么一回事。 “说不定他们是在里面研究科学哩。这里面可是只有申之大官人和小活佛进去过,他们难不成还能进去干坏事不成?” 大家觉得喊李知县太见外,便都默契地喊成了申之大官人。小活佛自然就是宣扬佛法,为乡民们提供精神慰藉的小和尚,李修缘。 “哦~~”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你懂的”。 这种事怎么能叫坏事,那叫文人风流。 “快看,快看,门开了。” 众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望向了门口,想要看看是不是有死人被抬出来。 “阿弥陀佛……”李修缘念了一声佛号从里面走了出来,满脸欣喜之色。 只不过在百姓眼中,小和尚的笑容更显得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