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早把县学事务安排好,给自己提早放假,如约来到州衙。 通报后,一个像是有些分量的中年书生出迎。他叫许浪山。 一边往里走,许浪山一边把赵平安打量个遍,却始终一句话不说。 到后院,许浪山道:“开饭时间还早,相公现在不得空,你自便。” 言罢又急急忙忙的离开。 赵平安缓步走着,把这宁静的后院走个遍。 差不多在深一些的地方,听闻两声咳嗽,携带着童音。 寻声走近时,看到约莫八岁的孩童披散着头发,赤足而立,在一棵树下,看着前方发呆。 赵平安又走近些,顺着他的角度看去,什么也不见,仅仅只是空树枝。 “你看什么?”赵平安好奇的问。 这孩童侧头看了赵平安一眼,满脸不屑,没有回答,又看着同一地方出神。 “我明白了。”赵平安点了点头,没再问。 那孩童有些意外了,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想来这该是大名鼎鼎的小阁老王雱了。 关于他的传说很多,真的假的都多。皆因他老子王安石脑壳太大了,得罪的人太多,作为儿子,自然也就处于风口浪尖。 妖魔化他爹的那些人,顺手把他的评价降低至一星也不太奇怪,这都是人性。 不过有一点基本公认,就是他的才华。 他也是大宋的神童之一,不知道为啥,大宋神童真的太多了,但身在高位的蠢人也太多了。 赵平安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你我明白什么了。” 他顿时生气的样子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既不告诉,来我面前做什?这里是州衙后院,你敢进来,固然获得了爹爹许可。但我已用咳嗽声提醒你这边有人,你还来,已属不礼。你询问,而我不答,近一步代表拒绝见你,你不走,又强撑着自言自语,既不礼貌,又显得愚蠢。爹爹怎会让你这种人进来?”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寻思,不愧是小阁老。 王雱骄傲的接着道:“书生,应答不上来了吗?还真是庸才太多,什么人都敢自居读书人,其实除我爹爹外,真不知道其他人读书读哪去了!” 赵平安点点头道:“这么看来你不是不爱说话,而是你心态孤傲,看不上和一般人说话?” 王雱迟疑了一下,又道:“你别打岔,刚刚你说‘明白了’,难道你明白我为什么发呆?” 赵平安摇头道:“你没发呆,虽然你目光所及并无特别事物,但以我的判断,实际你是在倾听。” 王雱吓一跳,毕竟是小孩子,被说中后当即紧张的左右看看。 见阳光明媚不是鬼怪横行时间,他便又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胡说,我是发呆。” 赵平安道:“你分明是倾听,我记得当时有几只燕子在鸣叫。我走近后燕子飞走了,这就是你对我印象不好的缘故,说明你喜欢那些燕子也熟悉那些燕子,你觉得我冒昧打扰而惊走了你的客人?” “连这你都知晓?”王雱惊呼道! 赵平安微笑道:“既然你会因燕子被惊走而怪我,说明你怪诞的外形下,藏着颗情感丰富的心。那么我基本肯定,你看着的地方现在虽空空如也,但在两月前有杏花。你既对燕子有情感,大概率也会对春季的雨和杏花怀念,这就是花已凋谢,但你愿意看着空空入也的地方,听着鸟声,去怀念当时的情景的缘故。” “娘啊,鬼啊!” 被猜中全部心态,刚刚的确是回忆着、想以当时杏花春雨的意境作绝句的王雱,当即惨叫一声跑进里屋,时而又伸个头看看外面那个书生。 哪想到这书生恐怖如斯! 赵平安继续道,“你小小年纪不去玩,却对这区区八尺景致充满了关注,这是因为你身体不好,咳声是证据。你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走很远,爹爹繁忙又无法陪你,一般人限于才华还遭你嫌弃。最终,你便感觉像是被困在了此地,被世界孤立了。” “你看不起任何人,又嫉妒他们能活蹦乱跳,于是你唯有寄情于窗前景物,而不是窗前出现的人,由此,我走近时你对我不感兴趣,只讨厌我打乱了宁静,皆因你的心思病了,你的世界里人不是主角,景物和宁静才是?别人说你怪诞,你却反说别人看不穿,是不是呢?” “这……” 王雱毕竟是个孩子,顿时被吓的眼泪汪汪的样子,“难道先生可通鬼神,知我内心世界?” 赵平安微笑道:“不,我只是比你聪明,比你爱观察而已。更主要的是,我世界里人是主角,其他是配角。于是我喜欢研究人,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 王雱试着走出来些,“可,可是他们很烦人,很蠢,哦,不指你,是除你和我爹爹外的人。” 赵平安道:“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你病了,除了身体,你的思想也病了,得治。” 王雱见他那么神奇,不禁下意识求助,“先生能治好我的病吗?” “也许可以。”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 听许浪山说赵平安已到,居于礼貌,即使事务还多,王安石也先放下,来了一趟后院。 哪晓得一来,恰好目睹了书生和孤傲的爱子间的神奇互动。 听到后面,即使王安石也动容,起初觉得赵平安是卖弄聪明、逗孩子玩乐。 后来发现,他竟是把爱子的习惯和心性说对了九成。 更神奇的是听下去,甚至是王安石自己也不了解的,不过看王雱的反应,也被这书生说对了? 自来不服谁的爱子竟会对书生求救,还称他为“先生”,在这府里,真的算是奇事了。 就此王安石和许浪山面面相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爱子王雱自小脾气性格怪诞,的确是心智有问题,只因找不到病根,也没有太多时间陪同爱子。 现在听闻也许可治,王安石急忙走了出来道:“我儿的病真,可治疗吗?” 赵平安这才转身,躬身道:“回相公话,身体方面的病我不知,但心病不难,需要点时间,以他的年纪,必然治愈。” 王安石便有了决定,对王雱道:“为父打算给你请一师父,除治疗心病外,也掌管你的学业。不知你看得上赵先生否?” “王雱拜见先生。” 这小子倒也有不同寻常处,干脆的拜见了。 “这往后,就要劳烦你了。” 王安石很欣慰的样子拍拍赵平安的肩。 说这么说,但接下来关于学费的事王安石竟是只字不提,也不知道是忘记了。 然而赵平安也不提,因为这个步骤很有必要,即使倒贴钱,也会教王雱。 也正在这时,外堂来了一人,看神色,像是非常紧急的要务。 “你留着吃饭,不用拘束。” 王安石就此走了,看似不打算在这吃饭了。许浪山也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