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之地,广袤何止万里。 境内大小十数国,以及以下未曾称国的割据势力,全都尊崇佛法,境内寺庙无数,大小国家,无异于佛门属地,因此在中原眼中,也就统称为佛国。 佛门虽然不喜直接干涉大小国家政事,在西域之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佛门不喜杀生,因此西域境内虽然有众多割据势力,却只在相互之间暗中较劲,比起中原来,明面上的战事便少了很多,即便小摩擦不断,大体上还是处在一个相安无事的平衡状态。 三天之后,南饮风三人到达西域佛国之外的最后一个镇子,拉雅镇。 西域佛国信奉佛教,将其他教派都视作异端,从来不喜外来人,若是没有佛门引荐,大多数人贸然进入其中,不是直接成了佛门弟子,从此遁入空门,就是有去无回,再没有一点消息。 拉雅镇以西三百里,皆无人烟,三百里外,便是佛国地界。 拉雅镇一间客栈之中,南小虎要了三个房间,三人在房间吃饭喝酒。 三天的风餐露宿,让南饮风有些难受,此时总算是有了一个落脚之地,好歹不用再躲避风沙,拉雅镇这边,已经很是荒凉,再往南两百里,就是终年不化的连绵雪山。 此时若是在落花谷那边,梅雨时节结束,阴霾褪去,该是烈日炎炎的艳阳天。 身在拉雅镇客栈的三人,却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羊毛袄。 即便是落花谷的冬季,也从来不用穿这样的服装,南饮风看着臃肿的南小虎,南小虎看着更加臃肿的南饮风,两人都在极力忍住笑意。 南饮风喝下一大杯酒,原本有些发白的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 西域的酒,不如落花谷的百花酿和梅子酒那边清香,酒劲还很烈,在这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天寒地冻的西域,最是能够驱寒。 江折枝和南小虎奔波了三日,状态却要比南饮风好上许多,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商量着接下来南下进入连绵雪山的细节。 南小虎翘着二郎腿,直接撕下一整只羊腿,一边啃一边含糊道:“江兄,你有伤在身,受不得寒,进入雪山之后,千里冰封,百年以上的雪莲,可并不好找。饮风从小也只在落花谷西边山里晃荡,从来没有到过雪山,不如你们二人留在这拉雅镇休养,我去雪山之上,寻找雪莲。” 江折枝一边用筷子撕下羊肉,一边答道:“这西域的连绵雪山,我们三人都没有去过,何况寻找雪莲一事,难上加难,百年以上的雪莲,更是可遇不可求,小虎兄莫要莽撞,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江折枝还在玉珞城时,经常在外奔波,大多数是生意上的人情往来,能够同桌吃饭之人,往往非富即贵,在饮食一事上,十分讲究。 于是江折枝的吃相,就要比南小虎文雅许多,先用筷子将羊肉撕成许多小块,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盘子中,再配上一小碟蘸酱,才慢悠悠入口。 南小虎眼中的江湖,一向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此时有样学样,除了那学来的一身豪气,身上还被沾上了不少油。 南小虎坐在椅子上,又一脚踏上旁边的椅子,学那江湖中人的豪气道:“我说江兄啊,你这本就生得细皮嫩肉的,怎么喝酒吃肉还跟个没出嫁的小娘们似的,咱们出来行走江湖,就是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才叫滋味,你这娘们唧唧的,可别又被哪个如狼似虎的女人盯上,再把咱们追上个十万八千里。” 南饮风多年以来受到武侠演义小说的熏陶,其实也是向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不过这在江折枝面前,就显得粗鄙了几分,于是也学着江折枝,用筷子将羊肉撕成小块,再配上蘸酱,才送去口中。 江折枝听南小虎此话,也学着南小虎将一条腿踏在旁边的椅子上,哈哈大笑道:“小虎兄所言极是,这吃饭喝酒嘛,确实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来得爽快自在些。不过相貌一事,就是父母所赐,不瞒小虎兄,每次出门都被那些女侠仙子或是富贵小姐眼巴巴盯着,其实在下也很烦恼,挖个鼻孔都他娘的不自在,小虎兄,我的这种感受,你应该懂吧。” 南饮风听到此话,眉头一皱,连忙夹了几大块羊肉塞进口中,腮帮子便立马变得鼓鼓的。 南小虎举起酒杯,一本正经道:“江兄,这杯我敬你,我原本以为这样的痛苦与孤独,无人能懂,想不到江兄也是同道中人,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不醉不归。江兄,等找到了雪莲,伤好了之后,回到落花谷,你去打听打听,我南小虎,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远的不说了,就说咱们落花谷,美人也不少吧,每次我进山回来,那阵仗,多少女子一听说我回来,就往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面瞎晃荡,还不就只是为了瞅上我两眼,以解相思之苦。还有胆子大些的,等我进山之后,便跟着我去那山上,还不是想着跟我来一个浪漫的偶遇,一起坐在那猿攀崖,看看日落,那是她们想了多少年的事情,诶诶诶,你还别不信,你想啊,谁进山之前,会擦上那满脸胭脂水粉,打扮得水灵灵的,还不就是冲着我去的,有句话不是叫那什么,那什么,女为什么容,对对对,女为悦己者容。你说在咱们那落花谷,多少姑娘为了给我留个好印象,才去买那死贵死贵的胭脂水粉,像咱们饮风,一点都不垂涎我的美色,就从来没用过那东西。可惜啊,可惜我南小虎终究是个江湖中人,不会涉及任何儿女情长,所以我才终日以冷峻脸色示人,好让她们知道,不要再这么痴心等我,其实我也不想的,只希望她们能够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不要只爱慕我一个人,最后错付了青春,谁让我是她们永远都得不到的男人!饮风,你说是吧。” 说完之后,便一个劲朝南饮风使眼色。 南饮风方才吃下一大口羊肉,好不容易咽下去,正要喝口酒润润喉咙,听到南小虎这番话,差点没一口老酒喷出来,被呛个不停。 南小虎还没反应过来,江折枝便迅速上前,帮着南饮风拍着背部。 等南饮风好转过来,江折枝这才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 更何况那门数年前双方长辈皆已经默认的亲事,虽然江折枝和木微枝都没有明确点头答应,现在木微枝又在合欢宗手里,实在是江折枝心里的一个疙瘩。 想到此处,江折枝突然捂住胸口,脸色发白。 南饮风与南小虎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折枝。 情丝蛊毒,噬人心脏。 南饮风强忍住心口传来的痛苦,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大口酒,才缓和过来。 拉雅镇以北四百里,有一座城池,名为天刹城。 百年以前,天刹城还是西域佛国的地盘,由于位置靠东,又处在西域两国边境处,数百年来一直战乱不休。 百年以来,不断有中原高手来到西域,佛国的地盘也渐渐向西退却,这天刹城,在这百年间,就曾数次落入中原高手手中。 数百年来,作为西域各国执牛耳者的佛门,一直致力于佛法东传之事,再加上罗刹城落入中原人手中之后,城中大小寺庙不仅未被拆除,反而大多城主为了讨好佛门,愿意出钱修缮原有寺庙,或是直接新建寺庙,供来往僧人佛子居住,诵经传法,更是每年献上一大笔香火钱,佛门才没有出手干预,从中原过来的高手,也就渐渐掌控了天刹城方圆数百里的区域。 罗刹城中,一男一女夫妻两人,穿着西域特有的服装,颇有些蓬头垢面,瞧着与天刹城以外镇子来到这边做点小生意的夫妻无二。 此时如同其他人一般,蹲在街边角落处,一人捧着个馍馍,饿死鬼一样地啃着。 在二人身前仅仅数丈的街上,一对人马缓缓而行,二十余骑,瞧着皆是中原装扮。 为首之人,是个年轻女子,身着一袭红衣,左腰跨剑,右手手持马鞭,即便这二十余骑行走缓慢,街道前方百丈之内,所有人都早早让出道路,不敢阻拦。 这一身飒爽英姿,就是在中原各大门派,也不常有。 西域之地,不似中原那般风调雨顺,本来就不盛产美女,百年以来又战事不休,兵荒马乱,莫说是美女,就连女子,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十分金贵罕见。 在这无法之地,多少人死在战场上或是争斗,也未曾娶到一个老婆,算是打了一辈子光棍。其中不少人的愿望,便是在战场上杀敌,或是替人卖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得了赏钱,去那青楼享受一番。 有这样一个俊俏女子,率领二十余骑大摇大摆进入天刹城中,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事,让出道路之后,便有不少人在街边驻足观看。 观看的行人当中,自然不乏浪荡登徒子,其中一人,仗着自己是天刹城军中的小头目,强龙不压地头蛇,便趴在酒楼二楼的窗户上,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拎着酒壶出言调戏。 为首的红衣女子暼了一眼酒楼上那个铠甲上满是伤痕的浪荡男子,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身后二十余骑,二十余只弩,二十余只箭,齐齐钉在男子脑门上,脸上。 从打红衣女子打响指开始,再到二十余骑收回弓弩,从头到尾不过三息时间,动作极快,整齐划一。 男子被射杀之后,便出现了红衣女子身前,百丈之内无人这一幕。 蓬头垢面蹲在墙角的夫妻二人,啃完馍馍之后,那男子便拉着女子避开。 那女子又“极为不舍”地多看了为首的红衣女子几眼,才在男子的拉扯下离去。 避开骑马在前的红衣女子之后,在一处无人小巷,打扮成当地小生意人的一男一女,恢复了眼神精光。 二人再次换上一身不同的服装,向天刹城南城门而去。 若是江折枝在此,便可认出二人,正是在红竹镇盯上江折枝与南饮风的一男一女。 李香书依偎在周坚身边,一手捻起自己故意弄得肮脏的长发把玩,愤愤说道:“这西岩王家,鼎鼎大名的嫡女王西岩,果然名不虚传,不愧西岩这个名字,带着二十余名黑羽箭队,就敢这么独闯天刹城,岂不知这雄踞一方的天刹城主,最为喜好美色。她这样一来,不是羊入虎口?若是她真能镇得住天刹王那个老色鬼,还真不愧是咱们女中豪杰,这位名震西北的王西岩,不简单呐。只是这小娘们,如此豪杰气概,也忒小气了一点,不就是喂她那宝贝弟弟吃了点阴阳合欢散嘛,至于追杀咱们这么远吗,你算算,从那西岩湖畔,到这天刹城,得有整整四五千里了吧。” 周坚搂着身旁女子,快步向南走去,轻声说道:“你可别说风凉话了,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陪着你去招惹西岩王家,人家动动手指就能碾死我们,没有直接死在枕霜城,就是万幸了。” 李香书狠狠拧了一把周坚的腰间肉,不屑道:“西岩王家怎么了,势力大又怎么样,老娘大不了这辈子都不去西北,她又能耐我何,我李香书外号千里追踪,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追踪与反追踪的本事,在老娘面前,她只是个孙子,再给她一百年,也不见得能追的上老娘。既然跟着老娘进了这天刹城,她是龙也得乖乖盘着,是虎也得乖乖卧着,她敢明目张胆在天刹城追杀我们吗,不敢吧。这会儿,她肯定是忙着去见那老色鬼天刹王,求着他帮着追杀我们,送羊入虎口。怎么说这天刹王手底下也有上万兵马,又远在西域,就算吃了她,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她那四五千里外的王家,还能为了她调集重兵攻打天刹城?当人家佛门吃素的不成,诶,这和尚,还真是吃素的。” 李香书说到此处,呵呵笑了几声,将手放在男子腰间,好一阵抚摸,才继续说道:“跟老娘玩心眼,她王西岩还嫩了点,让她去跟天刹王纠缠再说吧,咱们先去南边,吃了那白衣少年再说。” 李香书舔了舔嘴角,眉宇间尽显媚态。 周坚听到此处,将手放在李香书身上,游走不停,说道:“反正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出谋划策,若是王西岩真的折损在这天刹城,西岩王家,哪里还顾得上我们,一举两得,真有你的。” 李香书挑了挑眉毛,说道:“那可不,老娘被你这个采花大盗祸害之前,可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到时候我吃了那气度不凡的白衣少年,你享用那模样不错的乡下女子。若是王西岩真的陨落在此,西岩王家与天刹城结仇,咱们再折回去,再喂她那个宝贝弟弟吃上几把阴阳合欢散,我就不信他能逃得过老娘的手掌心。诶,听说王西岩还有个妹妹,到了明年,应该也满十六了,虽然没有王西岩那般绝代风华,模样也是不差,送给你了,你要是不要,以后就别上老娘的床了,继续做你的采花大盗,爱采谁采谁去吧。” 周坚默不作声,只是抚摸着李香书的腰间。 这样的问题,无论怎么回答,在香书眼里,都是个错。 当然,不回答,也是个错。 既然都是错,那便不回答好了。简单省事。 周坚从来都只爱做,不喜欢说。 李香书被周坚一只大手抚摸得痒痒的,便走快了两三步,狠狠一脚踩在周坚脚背上,随后大笑着跑开,还不忘回头向周坚做个鬼脸。 周坚站在原地,单足站立,抱着被踩的一只脚,疼得哎呀咧嘴。 却也无可奈何。 罗刹城北边,一袭红衣的王西岩,翻身下马,看着高墙上写着“皇宫”二字的巨大牌匾,满脸讥笑。 这天刹王,原本只是上任城主手下的一个小喽啰,凭借一手阿谀奉承的本事,一步步走到高位,最后起兵造反,谋杀城主。 得了城池之后,不仅自封为天刹王,据说还建了一座皇宫,还真别说,单看这皇宫宫墙,还挺有模有样的。 天刹王嗜色如命,方圆数百里内,强抢民女无数,对外号称佳丽三千。 王西岩将手中马鞭扔给身后手下,径直走入皇宫之中。 西岩王家到访的消息,早已送入城内,他天刹王不亲自前来迎接就算了,此时若敢阻拦,便是与西岩王家作对。 强龙不压地头蛇。 她王西岩这条过江龙,今天还非要踩一踩天刹王这个地头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