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青楼门前拥挤得很,大多数人穿的是华服,一眼看去最次的都是城中稍有身份的人,他们个个两眼放光,扯着嗓子叫唤,头脑青筋暴起,手里甩着一叠又一叠的银票,稍微有些格调的,一脸迷之自信地等着,随从在一旁弓着身子给撑伞。 有些等不及又胆子大的,也不在此跟别人一块浪费时间,急匆匆地爬上窗沿,只是说不准今日运气不好的话,便是要摔下楼来,在家中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明邝自当不愿如此狼狈,可翟清浓却说自己有别的门道,跟着她绕道后巷,银两都不用给,只拿出印信给门里的人看了下,几人便进了去。据她说这是那些达官贵人的门道,一般人就只能像前门下饺子那般。 要说这身份有时还就是好使,别看这些姑娘在前门对那些手里拿钱的公子爱答不理,挑挑拣拣的。可看到从这后门走进的人,虽不露钱财,可不管走到哪里,姑娘们都是毕恭毕敬,面带喜色,不少人那谄媚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把长得还有些姿色的明邝给一口吃掉。 林逸颇为难受,浓重的胭脂味让他眉头久久放松不下,看着那些投来贪婪眼神的姑娘,实在让他手忙脚乱,像被野兽盯上的猎物,总觉着浑身不自在。 翟清浓是从容许多,早已见怪不怪,换上男装的她更显放纵,刻意粗犷的嗓音要比平时高上不少,一路和青楼姑娘勾勾搭搭,有说有笑,时不时还要互相推搡几下,明显是个花丛中的老手了。 只见大厅内云顶檀木作梁,玉蜡为灯,颗颗珍珠作帘幕,厅内各处放置万千花丛,柔光一照,熠熠生辉,似花海一般,令人心生神往。阵阵引人深醉的青烟弥漫其中,颇有一丝仙境的意味,再听听轻柔的琵琶古筝声,那更是一大乐事,愁绪万千的心都不自主地放松下来。 大厅中央,一面容姣好的女子黛眉轻扫,隐约的轻纱下一线红唇轻启,流露出的风情让人忘记一切,红色的外袍包裹着洁白细腻的肌肤,每走一步,都露出细白水嫩的小腿,脚掌上的银铃丝勒出引人垂涎的线条,随着轻盈的步伐发出零零碎碎的声音,忽将水袖甩开,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如此场景,令人不免沉醉,一个眼波送去,惊起台下一阵吆喝叫好,她的嘴角勾起笑,带着丝丝嘲讽,对于眼前这些臭男人她似乎不怎么看得上。越是这样,台下越是掌声如潮,无数的宾客为之着迷,熙熙攘攘地向台上涌去,想要近身一睹芳容。 就连一向提不起兴趣的林逸都不免为之心动,紧跟的步伐显得有些犹豫,明邝见状倒也没催他,转而注意力集中地跟上翟清浓的步伐。她知道明邝习惯坐在远处,饮酒听曲的时候想事情,便和老鸨要来几个擅音律跳舞的姑娘。 既然尊贵的客人有要求,老鸨自然尽心竭力地挑了几个,口若悬河地讲起她们擅长的曲子和舞蹈,形容得是天花乱坠,好像这辈子不看一眼就亏了似的。 听得有些烦了,明邝就加快步伐走在前面,停在一处雅间外,正欲开门,老鸨面带笑色地匆忙上前阻止:“欸欸欸,公子。错了,错了,你们的雅间在隔壁。” “这不是空的么?”明邝看着老鸨十分的不解。 老鸨并不显得为难,用身体挡在明邝的身前把门关上:“这间有贵人先订了,所以烦请诸位去隔壁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明邝心中稍有不快,但也没多纠结什么。可明邝几人前脚刚离开,林逸遂听得所谓“没人”的雅间中发出一声常人极不易发现的叹气声,稍微一注意,便察觉其中有几人正蹑手蹑脚的动静。 美女、酒水、佳肴、音律,一切都准备妥当,音律骤起,曼妙的姑娘们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怀中小扇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玉袖生风,配上笛声轻盈而悠扬,好似春风拂面一般,令人心生悦意,好不沉醉。 翟清浓早就按捺不住爱玩闹的性子,端着一碗酒水晃晃悠悠地去到姑娘中,一同跳起舞来。 她的舞姿悠扬,全身的关节灵活得像一条蛇,可以自由扭动,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即便是个小白脸的装扮,可淡然一笑,好似出水白莲,明邝见之也是连连拍手叫好,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林逸可没闲情逸致欣赏这些,他的心思全都集中在隔壁的雅间,疑心骤起。隔壁突然传来密集的步伐,林逸是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地朝那瞥了一眼,窗外凉风一带,将隔着两处雅间的厚重屏纱掀起。 只见一个女子穿戴华贵,一身重紫色的长衫,长发覆面,腰缠一条羊脂美玉腰带,白皙柔嫩的手指捻着一把细扇,她的身段丰满,背影婀娜,风情摇曳,十分诱惑的轮廓让人无限遐想。 “真是个美人啊!”明邝脑子里面随即映现这么一句话,无心听曲,举杯的手僵持在半空,也不说话,似心中已魂牵梦绕。 林逸眉目皱起,他没太过在意女人的样貌,而是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女人身旁的一个大箱子,不知里面是何物。 正当明邝还在为女人的容貌发呆之际,女人的手下只是将木箱打开,是布匹,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掀开布匹的一角,紧接着就泛起一阵刺眼的金光,耀眼得引得二人立刻撇开双眼,颇为痛苦的模样。 此时此刻,明邝的脸色才迅速转变为慎重,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看见了么?” 林逸点头,神情同样慎重:“好像是黄金。” 这黄金可不是什么寻常物件,整个涂国能拿得出来的是屈指可数,就连大将军翟散恐怕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行,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一出手可就是一整箱的黄金,而且这两拨人明显是在做什么交易,已经足够引起明邝等人的重视了。 不用明邝细说,林逸已知如何做,一个轻跃的动作跳去,紧贴屏纱之侧,仔细听去。 “半年的量都在这里了,我希望你主子能遵守承诺,嘴严一点。” “夫人尽管放心,我们都合作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是你出钱,我主子既帮你赚钱又帮你保守秘密,互惠互利不挺好的么。” …… 明邝本来酒量就不太行,兴许是方才看翟清浓跳舞有些上头,就多喝了几口,导致他的意识有些迷迷糊糊地,他也想上前听听,却是一个踉跄把酒碗给摔了。 “什么人!”隔壁众人的目光随即锁定此处,林逸大惊,二话不说轻巧地翻上房梁,听着脚步声正缓慢接近,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右手已轻按剑柄之上。 厚重的屏纱被揭开,冰冷的剑锋率先映入眼帘,林逸正欲动作,却听一声“哎呀!”的哀嚎,紧接着就是一阵痛彻心扉般的痛哭声。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知道这是闹哪出戏。 明邝趴在女人身上,鼾声如雷,双手不安分地胡乱摸索,嘴巴里也是张张闭闭,不停地胡言乱语:“你怎么就抛下我走了啊!我好不容易才赚了些钱,你就跟别人跑了!哇哇哇哇……” 他哭得那叫一个痛彻心扉,完全就是一个情场失意后来买醉的可怜人,女人神情冷漠,持剑的手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稍稍留意房内,远处的姑娘和翟清浓还沉醉在舞蹈中,她把明邝重摔在地上,正欲进房看个清楚,身后却听一声:“不要打草惊蛇。” 女人稍显犹豫,另一伙的男人要警惕许多,提剑逼近明邝,似乎想要看看他的容貌,得亏明邝的脑子够快,趁着自己摔在地上的间隙,用手指对着喉咙深处扣了又扣,“呕”的一声,把周围给吐了一地酒水,早些时候的早餐也在其中。 众人顿感一阵恶心,男人也止住步伐,面色惊恐地瞪了一眼地上的明邝便转身而走。 确定那些人离开后,林逸立刻将明邝搀扶起来,他的五官扭曲,搓揉着左脸,看来是摔得不轻,也来不及清理身上,二人迫不及待地直奔进去。 房内的装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除了地上散着几块做工十分精致的布匹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看样子是方才清点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了。翟清浓知晓事情后立刻屏退众人,三人围在一块,对着一块布琢磨许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打算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毕竟可不是一笔小钱,那是实打实的一整箱黄金。 几人正要推门离开,迎面却撞上了故友,竺冰。 他们相对而视,是非常明显的无所适从,其实今日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地在外面面对面遇见,自打竺冰投靠了国主,两人便没有交流,更别说见面了,大多数时候直接绕道而走,根本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就算是难得的见面也都是在官场,打个照面而已,然后虚情假意地行礼,双方也都刻意保持着距离。 明邝的表情较为复杂,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竺冰从容淡定,似乎什么想法都没有。 今日不巧,却在这种地方给碰上了。 竺冰的表情明显是在嘲讽,语气听上去也颇为轻蔑:“想不到你也好这一口啊!”当他看到明邝手中的那块布匹时,不屑的神情立刻转变,眉头微微皱起,看上去十分地在意。 “哟,这还是万氏布行的布,好布啊!明公子真是好品味,不光爱逛青楼,对女装也情有独钟啊!”竺冰现在是摆明了嘲讽,这还不过瘾,非要招呼着其他人一同加入。 随即,众人迅速发出阵阵讥笑,明邝只是赶忙将东西收起,面色有些难看,并没有回应的打算。 林逸只觉愤怒,身子阻挡在明邝与竺冰这对老友之间,只要他再多开口说一句,他便立刻拔剑相向。 剑拔弩张之际,还是翟清浓站了出来,双手叉腰,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不将竺冰给放在眼里:“这女装是我买的,你有意见?” 她是大将军的独女,身份自当比竺冰高贵,他当然没必要自讨没趣,虽是吃瘪,可他却没有任何羞愧模样,只是恭敬地低下身子行礼:“小姐误会了,在下不敢。” 话音未落,翟清浓一把拉起明邝的手走出去,林逸也随之跟上。 三人直接去了大将军府,加上翟陇,四人围绕着那块布条又发了许久的呆,尽管竺冰扬言此物是万氏布行的东西,但翟陇却深表怀疑,他并不估计过去与竺冰的情谊,觉着他现在是国主的人,说的话可信度不高,说严重些,帮国主算计翟陇几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反观明邝其实并没有这么抵触,神情颇为犹豫:“你真觉着竺冰是背叛我们么?” “不然呢?他父亲可是被我爹亲手送进牢里的,你爹事后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换做是你,你能心平气和地和我们打交道么?”翟陇的情绪明显要激动不少,对于当年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 明邝一下子哑口无言,如果真的换作是他,他甚至可能会不择手段的报复才对。林逸对此,也是相同的态度,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时捅死的那个流寇。 相比起竺冰口中那个扑朔迷离的万氏布行,翟陇似乎更加倾向于调查收黄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