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疑惑,南庐渊到底还是没有声张,只是将这夜里发生的事闷在心里,一夜无眠,直到天方破晓。 张沈陵打着哈欠来敲他的门,他才恍若惊醒,下床更衣整理仪容,期间还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心里对自己现在的憔悴面容大致有数,才打开房门。 “我老天,二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总不至于在这儿做贼了吧?”张沈陵对着他铁青的眼窝和下巴上冒起的青点连连咋舌,就差没有当着他的面拔下来一根胡子给他看了。 南庐渊一宿没睡,面色自然不太好。他拂了拂手,问了一句:“昨晚你房里没什么异样吧?” “能有什么异样呢?我睡得可沉。”张沈陵进来他的屋里转了一圈,“不是吧?你屋里不会进贼了吧?” “也许是我想多了。”南庐渊看着他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叹了口气,心知就算真有人,按照张沈陵这睡死了就什么都不知晓的性子,问了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张沈陵想起什么:“下午那个沈知意要来,若是二哥没睡好,又疑心什么,不妨就现在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我给你守着。” 南庐渊道:“这样是不是有伤礼仪?” “都睡不好了,还在意什么礼仪?”张沈陵不认同他这套繁琐的礼节,给南庐渊又推回屋里,把他按到床榻上,“好好睡一觉,别累得狠了,到关键时候出了纰漏。” 南庐渊听了,觉得有些道理,正想宽衣,眼睛一扫看见张沈陵坐在床边,疑道:“你不走?” 张沈陵理直气壮:“我不是守着你吗?我不在屋里,怎么守着?” 南庐渊没好气地道:“一边去,当心我一纸告到张相大人那儿,到时候亲自去看你跪祠堂。” “你还和陛下挤一个被窝呢,我看一眼怎么了?”张沈陵不服气,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起来,拍了拍床榻,“还是不是兄弟了?有盼着看兄弟跪祠堂的吗?” 南庐渊挑了挑眉:“你这个写江湖话本子的,说这些东西,可信度多少?‘林深章’?” 张沈陵嬉皮笑脸地拍了南庐渊一下,不再和他拌嘴,只是道:“一码归一码,二哥,快些睡吧。” 南庐渊也晓得这个道理,知道张沈陵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也不会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因此也不再矫情,脱了衣服,躺上床去。 身子绷紧了那么久,一下子放松,他的眼皮便很快地沉了下去,少顷,便没了知。 张沈陵坐在床边,目光定定地盯着窗子,什么也没说。 二哥肯定有事瞒了他。 二哥的房子进人了? ......... ... 冬日寒凉,南商王宫的地上堆着薄薄的一层雪。 南子潺披着厚厚的大袄,在御花园里哄着小雪生玩。 小雪生刚两月大,还不能言语,只能用一口还没长牙的嘴“噫啊噫啊”地交换。 当了娘亲的苏暮雪刚坐完月子,还不能走太远,得侍女一直贴身护着。自苏暮雪显怀来总有达官显贵们托着宫人送礼,什么东西都送得不少。 南子潺命人打理了一下,让夫妇俩想留的留下,不愿意要的就送回去。 南子笙奉南庐渊的请求寸步不离地跟在南子潺身边,看着苏暮雪抱在怀里的小雪生,忍不住道:“看着怪讨人欢喜的。” 南子潺听她这话,便笑道:“怎么,要是喜欢的话,就今年快些找个如意郎君,明年也给本王添一个小侄子。” 南子笙不屑道:“凡俗夫子怎配得上我!我要嫁,自然非这南商的人中龙凤不可。” 南子潺微微在心里叹息了一句,也知道自己这王姐想嫁的是谁。但没办法,倏哥哥就是对王姐无感,甚至似乎有了欢喜的人......强扭的瓜不甜,但王姐又听不进去劝,这种东西,还是等倏哥哥回来了自己解决吧。 说来……他也快一年没见到倏哥哥了。 南子潺心里一动,倏哥哥现在该到闽南了吧? 那地方混杂得很,不知倏哥哥.......能不能住得惯? 苏暮雪温温柔柔地笑着,抱着雪生轻轻晃悠,一边的侍女拿着小鼓给他拍,听这白白胖胖的小家伙笑得咯吱咯吱直叫。 “阳关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南子潺笑着道,他一笑起来就满面春风般明媚,眉眼弯弯,稚气的脸上显出十分的灵动来。 “还早呢,得晚些。最近京中事物多,是要累些。”苏暮雪应道。她在这南商呆了一年多,说话做事都要轻松许多,即使是面对南商王,也没有那么多繁复的礼节。 “要是倏哥哥回得来就好了,少了个人,本王的活都变多了。”南子潺望向红墙的尽头,似乎在透过这堵红墙去看远处的人,“说起来,倏哥哥好像有欢喜的姑娘了。” 他顾着说这话,没看见身后的南子笙刹那间苍白的脸。 ......... ... “哎嗷噢,诺位公子哎嘿改哦波嘞(午安,两位公子歇得还好吗)?” 伴着一声闽南话,沈知意推开了大门,踏进院子。 南庐渊和张沈陵对视一眼,张沈陵往南庐渊身后一站,低声问:“二哥,你听懂了没?” 南庐渊在脑海里飞快回想着今早上睡醒后翻的书,觉得来者不善,恐怕是故意来这一下的,于是迟疑地悄悄道:“他好像说,我们住得……好不好?” 张沈陵耳语道:“那你会吗?” “我......我姑且试一试,若我未记错的话,”南庐渊不着痕迹地把手一握,掩藏下掌心的冷汗,道,“波嗖。” 他看见沈知意轻轻地勾了勾唇畔。 “音不太准,帝相大人,”沈知意说着,侧身往外走,“大爷爷命在下带你们巡一圈村子看看,再带二位去一趟发水的地方。” 南庐渊松了口气,朝张沈陵微微点了点头。 “不用带些人吗?”张沈陵发问。 “只是出去探查下情形地势,就不必大张旗鼓了,”沈知意行了一礼,“况且这儿也是小地方,二位若太大的阵势,恐怕会惊扰村民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直接堵得两人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只好把一口气憋在心里。 “这算不算是给我们个下马威?”跟着沈知意走着,张沈陵悄悄朝南庐渊道。 “恐怕不只是这个,”南庐渊道,随着沈知意一路走,意识到有些不对,“这地方......百姓无法靠种稻子维持生计。” 走了一圈下来,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真的能大片种地的地方基本没有,入目全是山林,土地也并非江南那样的丰饶。 倘若连稻子都种不了,他们靠什么维生? 沈知意道:“帝相大人见笑了,这已是我地的通病。百年来也并未有上头的人说要修整,年年还是要交许多稻子的租,说到底也是咱们的毛病。” 这番话看似是在自责,话里话外却全是对朝廷的不满。 南庐渊道:“你们每年,都交多少租?” 沈知意看似恭恭敬敬地应道:“回帝相大人的话,每亩地要交一百斤粮。” 南庐渊盯着沈知意的眼睛,一字一顿冷硬道:“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这地方一亩地一年都不见得能产一百五十斤,地方官却征一年一百斤的赋税?” 许是他眼里的寒光太盛,沈知意竟不敢直视他那双浅灰的眼,但仍然硬着头皮回道:“回帝相大人的话,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若非被逼得无路可走,怎敢如此莽撞!” 南庐渊就这么盯着他,面容依旧冷静克制,看不出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倒是那双漂亮的眼眸,显出清浅的色泽,像是一柄刀,让沈知意总觉得,他的身体都被剖开,任何心思都无处遁藏。 张沈陵在这强大的威慑之下,甚至都嫌少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许久,久至沈知意觉得自己的膝已经软了,几乎再也站不住时,南庐渊才面无表情地移开眼,说了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是背着沈家大公说给我听的罢。” 沈知意狠狠地喘着气,庆幸自己挺过去了:“是,在下觉得......帝相大人也许是能信的,毕竟......是七公子之次啊。” 南庐渊看着不见情绪地道:“小算盘打的不错,此地官吏确实不曾把这些事上报给朝廷,我看,也是生了异心,忘了主子是谁。” 他轻轻吐出一句话:“沈知意,带路。” 没说去哪,但是沈知意心知肚明,他惊喜地看着南庐渊,连忙道:“是,在下这就带您去官府。” ......... ... 踏着一地乱琼碎玉,南庐渊等人在官府门前被拦下了。 南庐渊眼皮一跳,区区知州也敢给帝相下马威? 拦下熟练地正要贿赂侍卫的沈知意,南庐渊的声音也很平静,有点缥缈:“等着,我到要看看,他能晾我多久。” 沈知意看他这样,虽然和平时好像看着没什么区别,但他一眼就看出这位帝相大人是怒极了,于是也不敢多说什么,便站在南庐渊身后,静静地侯着。 直到天色暗了,大雪没过了南庐渊的膝,他的肩上头上都覆着厚厚的一层雪,那知州大人才姗姗来迟。 “哎呦,帝相大人,您看看,本官忙着忙着,都忘了您!”知州迎上来,脸上轻浮,看不出丝毫恭敬的神色,“帝相大人回吧,下次若要过来,得要提前差人只会下官啊。” 南庐渊听了这话,睨了他一眼,像是看一只滑稽的猴子。 他未曾回复任何话,只是不咸不淡地问:“就是你,一年收一百斤赋税?” 知州脸色一变,嘴上还嘴硬:“您不知道!这地方可是福地,一年能产五百多斤呢,是村民野,才造谣本官。” 沈知意在后面怒道:“你这狗官!去年这儿闹灾荒饿死了几千个人,你说这话心里慌不慌!” 知州像是被戳中了痛脚气得朝着沈知意就要打一耳光:“本官今日就要收拾你这胡言乱语的贱民!” 沈知意正要躲,怎料眼前寒光一闪,浓稠的鲜血在他眼前炸开! 南庐渊被溅了一身血,然而眼神还是淡淡的。那颗肥胖的人头滚落到他身边,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紧紧地盯着他。 沈知意被这惊故吓得腿肚子直发软。 南庐渊擦拭着手中的寒蜩剑,看着围上来的侍卫,以及冲出来的各级官吏,面色淡然未变。 只是轻轻地朝着沈知意道:“不让你的朋友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