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脸色惨白,他一夜未曾合眼,此刻在几名弟子随侍下,杂乱着发丝站在房间中,眼里尽是不安。 “悔不该受,悔不该受啊。”嘴角边颓然不已的不住念叨着这句话。 一边数名弟子闻言,目光皆是瞟向正摆放在案几上那个装有丹丸的锦盒,没人敢出声。 良久,才有一名弟子眸光抬起望了一眼老道,怯懦几下,很是艰难的开口:“师父,师门正等着咱们回复京城事后殿下的反应。” “反应?”老道闻言,嘴角似无意识的念叨了一声,随即慢走两步,拿起桌上的锦盒,回过头来,目光满布血丝的盯着那开口弟子,缓缓抬起手中的锦盒,盯着这锦盒良久,最终缓缓坐下,低下头道:“去吧,回复师门,就说咱们办砸了殿下的差事,殿下很高兴,特召我前去,欣慰嘉奖一番,又赏赐至宝九元丹一粒,以资鼓励。” 话音落,房间里数名弟子对视一眼,没人真的去如此汇报,只得又低下头来不语。 院外,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渐渐变的宁静下来。 逐渐,只有风声回荡在窗外,这院落人气慢慢消失。 老道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知道,这院中就剩下他们了,一种被明王府所遗弃的感觉,如此清晰的袭来。 老道微微闭眼,胡须微颤,心头一种欲疯狂嘶吼的冲动很剧烈。 多少努力,他才让明王放下对道门的心结,对他们委以重任! 多少辛苦,才终于得以融入明王府体系之内! 终于雾散云开,看到光明希望之时,他的一切努力,就被师门如此轻易的毁掉,他一切心血就此付诸东流。 “走吧!”老道深吸口气,又长叹一声,眼里带着几分茫然,转身对诸弟子道。 ……………… …… 墨白要离开明珠,当然不算容易。 毕竟他是蛮子在明珠的头号大敌,为了找到他,蛮子在明珠投入的力量实在惊人。 可以这么说,如今整个明珠,已经没有多少人不知墨白模样了,若他出现在街头,无需顷刻,便必然会被蛮子打探到。 想要通过高度戒备的明珠各个口岸,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虽然表面上,自从墨白斩了旗国宗师之后,蛮子并未征调修行界人士入明珠围剿墨白。 可但凡只要稍有脑子的人,就绝对能够想到,为了对付明王,挽回丢掉的威望,旗国绝对会不计血本。 这明珠省,不敢说有无真人紧急驻派,却可以肯定,他们暗中潜派的宗师境却是必然不少,毕竟就算不是明王对手,但起码明王一点出现,至少他们能够立刻感知到他的气机。 要对付明王,可以靠千军万马,但想要找出他来,却得靠修行界人士。 所以墨白要走,的确不易,相比杜先生离开时要难的太多,毕竟针对两者,蛮子所投入的力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但,这铜墙铁壁,墨白就真的走不出去了吗? 此刻,一艘前往粤州的客船,正缓缓远去。 而在船舱二楼的一个包间之中,一身素色长衫的墨白,正负手而立站在窗口回望明珠。 他面色清淡,气质从容,没有半点狼狈的离开。 直到船行渐远,墨白才缓缓转身,在床头坐下,眸光抬起望向了床铺对面。 包厢为双铺,此刻在他对面,原来还有一人。 却是一女子,约二八年华,身着一套白色洋装,带着一盯翘角半圆礼帽,整个一副新派大家小姐模样。 观她相貌,不说美丑,却生的很是清丽,只是此刻微垂着头,手里剥着一个橘子,始终未曾抬头望对面的墨白一眼,倒是显得心情不佳。 墨白望着她,眸光少见柔和,嘴唇翕动,道了一句:“不用担心,船离港,就不会再有事了!” 那女子闻言,依然低着头剥着橘子,仿佛墨白并非是在与她说话一般。 墨白见她沉默不答,却也似乎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眸光渐渐低垂,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还好,正在此时,隔壁包间之内,却隐隐有低声叙话传来,打破这份沉寂。 “刚才口岸的动静瞧见了吧,城内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早就发现了,这次恐怕不是小事,你不知道我之前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可不止口岸这里,好像整个明珠的兵马都动了,一辆辆军车络绎不绝朝着西城去了。” “唉,多事之秋啊,只望不要又出血案才好啊!” “罢了,隔墙有耳,还是小心点为妙,咱们这总算是离开了,就是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再回来啊?” 看得出蛮子的阴影在人们心中太深,即便此刻已经远离明珠,漂浮在这大海之上,人们心中的恐惧犹存,便连说话,也还是顾虑重重。 墨白又抬首,望了一眼窗外无尽天空,嘴角再次轻声道:“明珠局势越来越复杂,蛮子为了对付我,只要有丝毫消息,便将立刻草木皆兵,这是非之地,还是早离的好!” 对面女子闻言,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墨白,眸中闪动着难以琢磨的意味,这副眸子不符合她的年纪与着装。 有着与之完全不相匹配的复杂,她盯着墨白良久:“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墨白闻言,眸光与女子对视,半晌,墨白收回眸光,低下头,脱掉靴子,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女子望着他陌生而又熟悉的脸,眼眶渐渐泛红。 但终于,她还是低下了头,继续剥着手中的橘子,嘴里却低声道:“先生身份尊贵,我却只是一普通人而已,先生突然来寻我,怕才会让我惹上麻烦。” 墨白闭眸打坐,闻言手指微微跳动,最终却并未睁眼。 女子将橘子剥好,却没有吃,放在床头案几上,默默的拉开被子,将浑身连同脑袋一起包裹入内。 良久,被子里传来声音:“我听传言说先生已经来到明珠很久了,不知真假……” 墨白睁眼看向床铺,张口欲言,但目中所见,却只有覆盖的严实的被子,他慢慢闭上了嘴,缓缓移开视线,看向那剥好的橘子。 一些很久远的记忆骤然浮上心头,沉默良久,墨白拿起桌上剥好的橘子,放入一瓣在口中,轻声道:“是很久了!” “那么……”女子埋在被子中,似乎想问什么,但却又怕问出口。 墨白低头吃着橘子,眼神动了动,还是道:“我的情况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虽然来到明珠很久了,但一直以来却都并没有真正安全过。” 话音落,被子里的人动了,她露出了脑袋,眼眶略红盯着墨白:“果然,你早就有了我的消息,一直都知道我在哪!” 墨白抬起头看向她,这副面容,对他而言是熟悉的,只是面对这个问题,他却还是没有那么直接的承认。 可最终,他还是点头了:“第一次有你的消息,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女子终于还是落泪了,她牙关略颤,再次将脑袋埋进了被子中。 “那时我的处境不明朗,身边随时可能发生危险。”墨白解释了一句。 “能比现在更危险吗?”被子里的声音明显有了激动。 “不一样,之前你是安全的,可现在你不能再留在明珠了。”墨白摇摇头平静道。 被子里未再有回应,墨白吃完橘子,又望向了窗外,他知道有些误会已经生成了。 果然,待被子里的人停止颤抖,一道略显冷漠的质问,便已传来:“恐怕根本不是安不安全的问题,而是现在你需要一张船票,一个能掩护你安全离开明珠的人,所以你来找我了。” 墨白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无心去纠缠这些。 客舱里,慢慢沉寂下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床上的女子,揭开被子,她再次看向墨白,盯了良久,她突然起床拿出自己的包包,对着小镜子给自己上妆。 不一会,姿容已然恢复,情绪也已平静,声音也已恢复自然,平静道:“总算相识一场,我送你到苏北,到苏北后,我下船,你自己保重。” 墨白睁眼,盯着女子:“明珠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离开,我会安排你去京城!” 女子抬起头:“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在你身边才是不安全。再说我本来便只是个普通人,您身份尊贵,我也不敢与您攀亲带故。” “如今已经不同,蛮子为了对付我,无所不用其极,连与我毫无关系的普通人性命,他们都能拿来要挟我,一旦查到了你的身上,后果将难以想象,所以即便我身边也不安全,你也必须跟我离开。”墨白并不与她辩解,只是沉声道。 “查到我?谁会查我?我只是一个孤儿而已,就算曾经和身份尊贵的你有些瓜葛,可那又算得什么?这些事情,连你自己都不再记得,其他人谁会在乎?”女子摇头,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轻笑道。 墨白摇摇头:“你长大了,有你自己的思想,有些事情我没办法一两句和你说清楚,说了你也不会尽信,可有些误会真的没必要,徒增烦恼。” “我们没有什么误会!”女子神色平静。 墨白低头:“我之所以能够离开明珠,不是你给了我船票,也不是你陪在我身边,就在我们刚刚离岸的码头,原本有能人镇守在那儿,只是在今天清晨,蛮子突然查到了我的住处,故而整个明珠的兵将为了此事紧急集结,如果不出意料,此刻他们应该已经突击了我的那处据点,也正是因为此事突发,他们的目光全部转移过去,所以我才能安然无恙的上船。” 说到这里,墨白再次看向女子:“如果我真的落魄到要靠你的帮助,才能离开明珠的地步,蛮子又如何还会将我视作不死不休的大敌?” 女子闻言,眸光颤动,难以分清意味。 方才隔间的谈话,加上墨白此时的话,很难以去反驳,可墨白在明珠多年,并且竟然早知她下落的情况下,居然至今日才来寻她,并且一寻她,便是寻求帮助的情况下,她实在难以不多想。 但就算撇下这个问题不谈,女子也依然难以释怀这突然的见面,她低下头:“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必须走!”墨白闭上眼。 “你真的是担心我的生死吗?还是害怕将来别人会知道,你有个被卖国贼养大的妹妹?”女子望向窗外。 墨白拳头紧握了一下,但又缓缓松开:“还是那句话,你已经长大了,有你的思想,你心中的结,随着时间,你自然能找到答案,但你现在既然还认我这个哥哥,那我就必须带你走!” “我没有认你!”女子回头看向闭眸的他。 墨白未再出声,若真的不认,他们两人此刻不会在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