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前世今生,墨白这是第一次与一位真正活在世间的帝者在对视。 墨白曾经见过许多高高在上的人,不管是繁华盛世里,手握权柄的权贵,还是超然于世,如不在红尘间的淡薄修士。 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若论傲气、贵气、亦或是睥睨天下的霸气,的确以这双眼为最! 但墨白的眼神却依然很淡然,或许是刚才那阵心伤影响了他吧,面对这等不怒自威的帝,他心中竟是连半点波澜都涌不起来。 定武帝站在座椅前,他居高临下,望着那躺在那儿虚弱的儿子,看着他那双眼,定武帝的帝心,在这一刻,不由颤动了一丝。 他莫名的心头涌上一种恍惚,似乎还从未见过皇儿的眼神有如此纯粹淡然,但却又让他感觉深处,仿佛有着太多东西…… 定武帝不由凝眸细看,然而,却又发现那双眸子似乎只是有些呆滞,并未有什么特别。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屋内的气氛。 内侍连忙迎了出去,随即带着两个人进来,冲定武帝躬身道:“陛下,张丹师来了!” 定武帝眼神一震,移开看向墨白的眼神,直直朝着门外看去,嘴里沉声道:“进!” 而墨白听闻来人依然是张丹师,心头一顿,这张丹师定然不敢说实话的。 “陛下!”张丹师和张邦立快步进来,冲着定武帝施礼。 定武帝微微抬手,并不客套,直言道:“快为皇儿瞧瞧!” “是!”张丹师也不敢耽搁,一转身便直朝墨白看来,却是一愣:“殿下醒了?” 墨白目光瞅他一眼,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他却能清晰看到张丹师眉心在微跳,眼神之中也有着惶恐不安。 墨白心中命白,这张丹师是担心自己刚才出了事,他也罪责难逃。 并没有出声,任由他来到自己身边躬着身子,替自己诊脉。 此时,墨白的生机已稳定下来,但底子之虚,是个大夫就能看出来。 张丹师微微眯着眼,心头却是在剧跳,这明王脉息微弱,且紊乱不休,刚才若一口气没挺过来……好险! 他诊脉良久,却又再一次感觉心头震撼,经过这一次,明王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生机居然还在。 “老夫医道多年,此次当真是碰到了奇事!”张丹师心中暗语,却缓缓放开了明王的手。 正准备转身去向陛下汇报,却突然眼皮微跳,却见那明王正直直盯着自己,那眼神让他陡然想起白日里,明王似乎也曾如此看过他。 而且还有那句“医者,德为重,仁心仁术!”也突然在他脑海里飘荡不休。 张丹师眼眸波动不休,心底莫名的升起一股恐惧感,这明王竟似有古怪……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一闪,便是消失,他相信就是医道多年的大师,也未必能够查探出明王那缕生机在。 更别说明王这等纨绔子,怎可能察觉出异常? 眼神一定,一转身,对着正等待的陛下躬身道:“陛下,明王无大碍,只是旧伤未愈,劳顿过度,以至于身体不支,只需细细调养数月,便可痊愈!” 定武帝和张邦立自然知道这是明王在,张丹师没有明说,但他们只需听明王暂时无碍就好。 两人心头都是略微放松了一些,不过张邦立却是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心道“就这点路都走不得,能经得车马?” 但此时毕竟明王在这,他也不好问出口。 然而却不想,就在此时,那明王却突然开口了:“父皇,这张丹师乃是庸医,儿臣经他诊治过后,却仍然浑身痛楚不堪,他却欺瞒父皇说儿臣无事,定是庸医,儿臣恳求父皇为儿臣换个名医诊治!” 对所有人来说,这道虚弱的声音突然开口都是意外。 他的话更是让人意外。 一时间,这间房里的气氛仿佛陡然之间,便凝聚了起来,所有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而那张丹师却是一瞬间,多年清修的道心便被破了,强制抑制,也稳固不了那疯狂挑动的心跳,后背更是瞬间打湿。 然而,在他紧张到了极点之时,却只听定武帝的声音忽然传来:“皇儿休得无礼,张丹师乃医道圣手,活人无数,怎可妄语?” 张丹师只觉那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缓缓落下,再次一躬身对定武帝道:“陛下,还请勿怪明王殿下,明王伤势未痊愈,固心焦气燥,这实属病理所致,并非本心,只待修养数日,便自会平息!” 墨白没有再看向张丹师,而是看着定武帝,最终缓缓垂下了眸子。 他其实早知道是这种结果,皇帝不会不相信张丹师,而相信自己。 所以他绝不会再让多一个人接触自己的伤势,以免带来变数。 但他刚才还是开口了,其实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而已。 他如今的身体,其实若有高明医师,胆大一些,心仁一些,未必就一定说他已无药可治。 只要他还有希望活下去,皇家便无需再送他走。而只要给他时间能留下来静养,那凭借他自己的本事,定有痊愈之日。 所以虽然明知希望不大,墨白也不能不试上一试,但最终,定武帝果然不肯。 墨白垂下了眸子,不再出声,他心中已定下,就这样吧。 其实他也明白,就算换个医师,也不知医术如何,若不敢接手,反而将他真实情况说出,那先前的担忧,便要成为现实了。 “张丹师,眼下便已是中秋,不久这京城便将寒气深沉,可对我皇儿修养有碍?”定武帝缓缓开口。 来了! 墨白纵使早有所料,但这一刻真的来了,他心里还是不由一紧,但他沉默着并不出声。 反抗到了这一刻,再无半点作用。 张丹师连连点头:“陛下所虑甚是,若是能寻一适宜之地以供明王调养,明王定能加快痊愈!” 定武帝点点头,略作思索,随即看向墨白:“皇儿,你封号明王,你如今已完婚,正是该到就封之时,明珠市乃海滨城市,气候相比京中要好上许多,正好利于你修养,既然如此,迟不如早,明日你便正式就封吧!” 墨白抬起头,看着定武帝,缓缓点头道:“是,父皇!” 这一刻,张丹师和张邦立两人,都不由对视了一眼。 定武帝高站上方,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去和你母后告个别吧!” 墨白没用人搀扶,独自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定武帝脸上的笑意,和那双依然威严的眸子,他缓缓跪下,连磕三个头,抬起头来,却没有答话,而是先问道:“父皇,儿臣此次新婚日遭贼人刺杀,险些丧命,听闻贼人已被拿住,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将这藐视我皇家威严的贼人碎尸万段,若不如此,定人人欺我皇室无能,还何以威严定江山?” 定武帝脸上的笑容僵住,张邦立脸色直抽,张丹师却是心中骤然慢了一拍,眼角余光打量那跪在地上的墨白。 若先前他或许会忽略,但此刻,他却是记起了刚刚为墨白诊脉中,他那混乱的脉息,按说他不应该有这么利落的身子才对,可他却独自站起又跪下,还磕头,脸无异色! 这让张丹师心头越发古怪起来,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将这疑惑放在心中。 而,此刻屋里的气氛,却是尴尬的。 很明显,明王这话已经逾越了,皇室如何定江山,是你一皇子能置评的? 但此时此刻,却只剩下尴尬,没人会和明王发火,只听定武帝轻声道:“皇儿安心,朕自会与你做主。去吧!” 墨白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眼眸盯着定武帝点头道:“父皇,那儿臣走了!” 不是告退,是走了! 其实这时候,一般皇子都要情感丰富的表达出离开圣上时的不舍,以及向圣上请罪,自己不能再侍奉身旁…… 而墨白却只是一句走了,便不用招呼的站起了身,在内侍带领下,转身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定武帝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眸光直射向张丹师:“张丹师,皇儿情况具体如何?” 能做一国之大帝,岂能是傻子,任人蒙骗? 明王数步阶梯都挨不过,他心中岂能没有担忧,要知道这是大事,轻忽不得。 张丹师也脸色一肃,再次躬身,声音沉凝道:“陛下,有药石做保,两日之内,明王应无不妥。但上清山人下手实在太狠,截断了明王心脉不说,那掌力却阴狠至极,仍然纠缠不休,时时欲置明王于死地。然而如今明王已受不得大补,若要稳妥,恐怕还需温补元气之丹药……” 张丹师说到这儿不出声了,他依然还是希望为自己留个台阶,虽然已做了诸多准备,但多个退路总是好的。 原以为陛下定不会赐予归元丹,他却不知,先前明王与定武帝对视之时,定武帝那刚硬的帝心一颤,还是动了丝丝父子之情。 而且明王刚才那差点就此亡命的姿态被他亲眼所见,他心中也的确有了阴影,越发重视起来,担心出了意外,此刻竟下了狠心,沉声道:“好,就赐予一粒归元丹于我皇儿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