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宫中灯火通明。 禁军的戒严并没有结束,各宫人等依然只能老实待在各处,不得出门。 一路上能见兵士来来往往,却不再剑拔弩张。 不时能见一队队禁军从墨白身边走过,均不免诧异的停住脚步做戒备状,更有人当即拔刀,却被胡庆言和德王呵斥,随后满头雾水的看着墨白从他们身边走过。 很显然,他们搞不懂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在胡庆言和德王的带领下,墨白一路来到御书房,还相隔数十米距离时,忽然只见玉清和太清,竟与国朝真人,相对盘膝而坐在露野之中。 玉清和太清果然没事,身上看不出有多少打斗的痕迹。 墨白其实也并未担心过他们的安全,这几个老东西都是成了精的角色,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绝不会拼命的。 他们心里清楚的很,国朝没彻底把握收拾道门之前,是不可能对他们下死手的。 所以他们先前那雷音怒啸,根本就是在提醒墨白,如果墨白那边最终败亡,他们自然选择暂时向国朝投诚,保住性命再说。 若墨白那边没出事,国朝对他们下手也就没意义了。 他们根本就不用,也不会与国朝硬拼 听闻墨白脚步声至,三人同时睁开眼睛,朝着墨白望来。 玉清和太清见到墨白完好无损,明显松了口气,而真人阁下见到墨白,却是向来清淡的神色,刹那转化为一片阴沉,望着墨白的眸光怒火掩饰不住的乱窜。 墨白与他们对视一眼,并未有什么反应,直接迈开脚步,从他身边迈过。 胡庆言与德王二人,则是深深看了一眼玉清和太清之后,也没说话,直接跟在墨白身后,朝御书房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真人的声音:“明王,先帝英灵还未走远,老道奉劝殿下一句,最好三思而后行!” 墨白脚步微顿,默然半晌,他知道,这是真人对他最后的警告。 若他敢乱来,真人必将揭开先帝为对付他而准备好的后手。 玉清、太清、胡庆言、德王四人目光都闪烁了一下,显然他们都察觉到,真人这话,似有深意。 不过这时候,也只能将这事放在心里,见明王什么也没说,再次抬脚朝御书房走去。 玉清和太清再次将目光放在了真人身上,真人则是一直盯着明王的背影,直到他进入殿中,方才收回,看向玉清、太清,声音中少见的出现了戾气:“二位可曾听说过,古往今来,但凡弑君之逆臣者,谁落得过好下场?老道敢断言,二位今日之举,必为他日之大祸。” 玉清和太清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脸色难看,太清嘴唇动了几下,却未能反驳,只能闭眼不语。 而玉清则是缓缓道:“道友,刀已经驾到了我等脖子上,我等又能如何?但凡国朝能容我等一条路走,我等又何愿搞到如此地步?” 真人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再无出声,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御书房,眼底深处,有无尽忧色浮现,却又无可奈何。 玉清和太清拖住了他,让他根本无法顾及御书房那边。 而且,他心里也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他去了御书房,也没用。 陛下生死,已经在明王一念之间。 即便他能赶过去,凭他一人,也拦不住接近陛下十步之内的明王。 玉清和太清也再未说话,事实上,两人心中同样波澜四起。 正如方才真人所言,若能有第二条路走,他们绝对不会踏上这条路。 弑君! 即便定武时代,他们与国朝关系那般紧张,他们也从未敢有过这个念头。 弑君这件事,不管成与不成,动手的人,最终都难逃死路,这是古往今来,无数先例验证过的。 说实话,他们心底根本就从未升起过这个念头,直到今日,听闻那声宗师雷音呼唤,二人终是没能躲过这条绝路。 做了这注定被天下所不容的大事,成为了明王弑君的帮凶。 身后的三位真人心中如何波澜起伏,墨白没管。 御书房门前,只有常备兵士,并未有剑拔弩张之态。 站在外面,只能见到里面灯火通明,却不闻半点声息。 这一次没有通报,也没有人出来拦。 墨白直接跨进了御书房内,整间大殿内寂静的可怕,才一踏入,便只觉无尽的压力凌空扑来。 殿中不是没有人,人还不少。 只是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冷汗密布,不敢擅动分毫,就连呼吸都是那么微弱,就仿佛空气中有一只无形巨手,将他们所有人的心脏攥在手心一般。 墨白和胡庆言、德王的脚步声,让这气氛已经凝固的大殿,越发紧张起来。 墨白自然察觉到了气氛异样,但他并未对此有什么反应,脚步从容而又稳重的一步步跨入内殿。 入殿后,墨白只一抬眸,便只见到一双充满杀机,又夹杂着恐惧的眸子正死死定在自己身上。 是新君! 老九坐在龙椅上,双手搭着桌面,不知是怒火还是惊惧,让得他搭在桌面上的手,不自禁的颤抖。 墨白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望向就站在老九身后的一个陌生老者。 不止是他,胡庆言和德王一入殿内,也是立刻便将目光投向那老者。 确切的说,他们更多的是看向那老者此刻,手中正紧握住的剑。 一炳寒光闪闪的剑,横在新君肩头,剑刃在老九的脖颈处已经拉开了一道血痕。 只需那老者稍稍用力,这位还没继位的新君,便将即时陨落当场。 没错,这幅场面不需任何人介绍,便一目了然。 有人弑君! 胡庆言和德王眼神微颤的收回望向那炳剑的目光,重新看向了墨白,见墨白半晌不出声,胡庆言又望向了龙椅一侧。 就在龙椅一侧,此刻也摆放着一张风椅,凤椅上,一声正装的太后,正端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虽然他强做镇定,但她眸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不安与惊惶。 直到此刻,见到墨白,方才不安稍缓,开口叫了一声:“皇儿!” 太后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僵局。 墨白转眸,便见太后正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墨白躬身一礼:“儿臣拜见母后!” 太后站起身来,将墨白打量了一遍,只见得墨白浑身全是箭眼,整件衣衫早已不成样子,就如渔网一般挂在身上,更是有着血迹斑斑。 太后双目瞬间便红了,抬动脚步,就想要冲上前来,检查墨白的伤势。 她身后的老宫女,却是在此时微微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太后转眸,只见老宫女眸光瞟了一眼上方被挟持的老九,与胡庆言等朝臣。 太后顿时会意,现在的情形如此紧张,她身为当朝太后,被朝臣请出来,是不能举止失当的。 只好强行稳住激动的心情,看着胡庆言和德王期待她开口的眼神,太后目光微顿。 她知道弑君一事是如何恐怖,她也知道墨白是绝对不能担下这个罪名的,可眼见墨白那浑身血迹斑斑的凄惨模样,心里对老九蓦然一股恨意狂飙,最终竟一声不吭的又坐了下去。 墨白没听见太后说话,便自起身,对着太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让她放心。 随后才转眸打量了一番整间殿宇,瞿国昌也在殿内,此刻一脸惨白,当和墨白目光一对,便立刻垂下。 墨白也没理会他,看向他旁边,没想到多日不见的张邦立,这时候竟然也出现在殿内。 张邦立神色有些萎靡,看来在牢中这些日子并不太好过,不过墨白在他身上打量一眼,却见他身上并无什么外伤,想必主药还是心理压力过大。 见墨白望来,张邦立神色很是复杂,墨白很难判断他此刻究竟什么心情,不过想必失望和自责是少不了的。 墨白心里清楚,这四位辅政大臣之中,张邦立的立场应该是坚决反对新君和自己翻脸的,这从张邦立未被关起来之前,一直都充当着明王府与国朝的联络官角色,便可以判断。 然而,此刻老九肩头的那把剑,却无疑证明了张邦立一直以来的立场是错的,明王是真有谋反之心的。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新君的生死,就在明王此刻一念之间,胡庆言和德王见明王始终不语,,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说话。 终于,在所有人目光之下,墨白动了。 他迈开脚步,一步步朝着老九走去。 老九身躯越发颤抖起来,却始终努力的撑着自己最后的骄傲,目光和墨白对视,强撑着没有退缩。 他没有求饶,却也没敢说一句狠话。 墨白就这般,一步步走到老九身前。 两人就隔一张桌子,一坐一站。 墨白和老九对视良久,才缓缓抬眸看那持剑老者。 这老者脸上也同样是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下巴滴落,此刻他并不显凶狠状,反而似乎比殿中所有人都还要紧张。 看得出,此刻他的恐惧,并不比被他挟持的老九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