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太仆陈濞驾着的御辇,以及御辇后随行的法驾卤簿,就出现在了安门外的南营前。 已一身戎装,率军列队等候于此的柴武,看着同样甲盔齐备,由令勉搀扶着走下御辇的刘弘,不由眼前一亮。 ——对封建时代的军队而言,皇帝戎装犒军,几乎算得上最大的集体荣誉! 因为此举,会带给将士一个非常浅显的信号:诸将士,皆国之栋梁;非戎装相见,不能表达朕之敬重! 无论古今中外,人一生的追求,无非是物质上的钱权,以及精神上的认可;而比起酒肉钱粮的物质犒赏,这种精神层面的激励,无疑是军卒更加渴望的。 不过,在看到天子卤簿后面跟着的,由少府的底层佐吏驱赶着的牛、羊,以及一辆辆无厢马车拉着的青铜鼎后,飞狐将士们才反应过来:今天的重头戏,应该是在南军。 这倒也没有让飞狐将士感到刘弘‘厚此薄彼’——早在飞狐军抵达南营的当天下午,天子就已经携带者酒肉粟米,亲身前来南营,同飞狐将士同食共饮了! 而且陛下如果是要犒赏飞狐军,那完全没必要携鼎前来——常年驻扎于飞狐口山林间,飞狐将士早就习惯吃半生不熟的肉了! 架起一堆篝火,简单粗暴的炙烤食用,才是飞狐将士最喜欢的吃肉方式。 当日,天子甚至亲手燃起一堆篝火,与飞狐军的底层士卒一同围坐与火堆旁,以箭串肉,炙而食之! 与之相比,陛下今天为南军准备的这排场,怎么都是比不上当日的。 ——封建时代的军队,应该是最容易收买的一个群体了:封官赐爵,可以得到军队的效忠,犒赏钱粮,也可以得到军队的追随。 实在穷的不行,那做出一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作态,也同样的白嫖获得军队的认可! 与单纯的飞狐将士不同,柴武已早早收到刘弘即将驾临南营的消息;对刘弘地来意,柴武自是知之甚详。 那一场北军嘶吼着‘尽杀诸吕’,南军呐喊着‘保卫社稷’,唯二的两支禁卫在未央宫墙上厮杀,在长安街头追砍的战斗,让南军原本六千余人的战员,骤减为现在南营中,这不到一千行尸走肉。 作为‘皇党’,柴武自是早就收到过一些隐晦的小道消息:陛下意欲起复南军。 不过在柴武看来,南军的重振重组,其难度丝毫不亚于以新兵蛋子为兵卒,重新训练一支精锐部队! 自太祖高皇帝刘邦时起,南军武卒,便尽数由刘邦从沛县带出来的部队,即‘山东老兄弟’及其后代组成。 第一代的南军武卒还好一些,虽然在绝大多数战斗中,都充任太祖刘邦的中军亲卫,但起码经历过反秦战争、楚汉争霸的洗礼。 虽说不上是百胜之师,但也算是久经战阵,战斗力也还算在水准线之上。 不过,从刘邦最后一次御驾亲征,镇压淮南王英布(黥布)叛乱开始,过去二十多年,南军就一直没从长安城外的南营挪过窝。 经历过秦末战争洗礼的老兵,还活着的,几乎都已身居高位;如今南营的士卒中,参加过秦末战争、楚汉争霸的老卒,怕是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 也就是说,如今南营的武卒,几乎全是天下大致安定以后,从沛县遴选而出的功臣之后,以及良家子。 对这么一帮花架子、少爷兵能在诸吕之乱中,以六千敌一万,拼血厮杀至折损率超过八成的地步,始终未曾想过后退或逃亡,柴武还是感到非常钦佩的。 ——封建时代的军队,折损一成就会士气低迷,超过三成就会伤筋动骨;超过一半,几乎必然崩溃! 而南军却能在折损超过八成,且丝毫看不到胜利曙光的时刻,依旧坚定地站在了未央宫宫墙之上,高呼着‘保卫天子,保卫社稷’,然后视死如归的冲向周勃引领的北军战阵! 光是这份血性,就足以让柴武竖起大拇指,赞一声:不愧为沛县子弟兵! 但敬佩归敬佩,如果真要让柴武选,柴武宁可召几千个毫无从军经验的良家子,从头开始训练,也不愿意整顿这么一支信念崩塌的部队。 ——在那场战斗逐渐进入尾声,诸侯大臣们胜利在望的时刻,唯一支撑南军没有崩溃的,就是将士们心中的信念:身后就是陛下,吾等身为禁中卒,当誓死保卫社稷! 但最后,自认为是在保护天子的南营,却被贴上了反贼的标签,反倒是攻击皇宫的北军,成了功臣! 这对南营将士得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如果新建一军,那不过是从零开始;而重整南军,则是从负数开始··· 这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对刘弘意图重振南军,柴武其实是持悲观态度的——要想使一支信念崩塌的军队重新具备战斗力,所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们重新树立信念。 即便刘弘所表现出来的心计权谋,几次三番的刷新了柴武对‘十四岁’这个年纪的认知,但柴武本能的不愿意相信,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既不知喜,亦不知忧的少年天子,对如今的南军有什么好的办法。 如是想着,柴武便走上前,拱手一拜:“车骑将军飞狐都尉臣武,参见陛下,吾皇长乐未央。” 今日的刘弘脸上,往日默认挂着的一抹淡笑已无影无踪;青铜盔下的双目满带着锐利,满脸严肃。 “辛劳将军。” 见刘弘这番模样,柴武暗地里点了点头,再拜道:“南军将士,俱已集于校场。”说着,柴武稍稍侧身让出位置,示意刘弘先行。 ——不看好归不看好,天子要尝试,柴武也没有道理平白无故去阻止。 身为武人,柴武对年轻人的看法,还是多经历一些挫折,才能为将来的成功打好基础;太过于顺风顺水,对年轻人,尤其是少年天子般手握天下大权的年轻人而言,无疑是不小的隐患。 在柴武看来,重整南军一事,就是少年天子很好的一次‘经历挫折’的机会。 刘弘却并没有如柴武意料般径直前往,而是回过头,对随行队伍中,柴武并不面熟的武将使了个眼色。 “那人是谁?” 没等柴武想明白,那武士便悄然消失在了刘弘的随行队伍中,不着痕迹的向营内走去。 再度回过头时,刘弘脸上已满是庄严和肃穆。 “还请将军引路。” 看着刘弘目光中的自信,以及澎湃的朝气,柴武不由失神片刻——太祖高皇帝在时,孝惠皇帝,亦是这番英武之姿··· “将军?” 一声轻唤,将柴武游离方外的神魂拉回;抬起头,见刘弘正略带些诧异的看向自己,柴武赶忙一低头,再拜:“臣实不敢行于陛下先,还请陛下先行···” 书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