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看着阳毅目光中的坚定,王陵唉声叹气一番,终是面带愧色的抬起头,示意阳毅稍安勿躁。 阳毅自也不好太过失礼,只稍一拱手,便坐回了王陵对面,只那一双依旧青涩的双眸当中,不时迸发出一股锐意! 粮价暴涨,真的只是寻常百姓的痛苦? 错! 大错特错! 在任何政体、任何时期、任何朝代的任何地方,粮价大范围的,不符合市场规律的大幅上涨,都足以证明当局政权的无能! 尤其是在工商业相对落后,国家经济、国民生存都依托于农业生产的封建时代,粮价的高低,甚至能直接反映出当局掌权者的能力! 想想后世记载当中,是如何陈述盛世景象的? 又是如何描述王朝末年、江山凋零的? ——盛世之景,说一千道一万,终不过一句‘民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反之,乱世之象,也不过一句看似轻飘飘的遍地饿殍、民食不果腹,乃至易子相食…… 不严谨的说:在封建时代,天下百姓,尤其是大部分百姓能不能吃饱肚子,就足以作为该时代是否强盛最直观的指向标。 一个人人吃得饱肚子,且人人都不愁明天吃什么的王朝,不论其他方面如何,也起码称得上是‘祥和年景’。 可若是人人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下顿饿半生的时代,那无论这个时代多么辉煌灿烂,也终归是当代人不愿‘再世为人’的痛苦经历。 说得再简单些,便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盛世,就是一群吃得饱肚子、穿得暖衣服,乖乖在家种地的底层百姓,一边享受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朴素生活,一边用双手一点点缔造出来的。 而乱世、末世,也同样是一个个吃不饱、穿不暖,只能另谋出路的底层百姓,扔下手里的锄头,挥舞着刀枪棍棒,与天争命所造成。 这样说来,阳毅不顾自己身份地位,也非要抓着粮食价格暴涨不放,非要揪出幕后黑手,也就是很容易理解的了。 但凡是个生活在封建时代的正常人,吃不饱肚子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除了骂两声贼老天,就是骂皇帝老子! 一顿吃不饱,或是一人吃不饱,偶尔骂两声,倒也就罢了。 可若是人人吃不饱、顿顿吃不饱,铺天盖地的骂,会造成什么结果? 只怕真到了事关血脉续断、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不会有农民再念着刘邦的好。 也不会有人知道,如今朝堂是谁在掌权,谁在掌政,又是谁对农民们的苦难视若无睹。 到了那时,百姓们的脑海当中,只会剩下一种想法: 当今登基之前,俺家虽然也不富裕,但好像也还吃得饱肚子吧? 怎么当今一做了皇帝,俺这肚子就咕咕叫呢? 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也终归会有聪明人提醒他们:俺们吃不饱肚子,会不会是狗皇帝不称职啊…… 如果称职,那些天杀的粮商狗大户,皇帝老子咋就不管管,咋就不替俺们收拾收拾呢? 这天下让他坐的,也太轻松了点吧? 这,就是阳毅从穿越伊始,就一直在为刘盈争取的东西。 ——民望! 刘盈为什么非要对老娘吕雉言听计从? 为什么又要对那些个姓吕的娘家亲戚百般宽纵? 真就只是为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还扯不明白对错的孝心? 都不是。 刘盈所需要的,或者说,任何一个合格的封建帝王所需要的,都从来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孝顺’。 而是让天下百姓以为:嗯,皇帝老子瞅着挺孝顺,肯定不是坏人,对俺们应该也能好。 后世人总有怨言:上学要绩点,工作要绩效,官员要政绩,将士要功劳。 可很少有人注意到,不单单是官员需要做出成绩,证明自己有过人之处,即便是皇帝,其实也是有特定的‘政绩压力’的。 官员做了错事,左右不过罢官免爵,再过分一点,也终归不过是杀一户口本了事。 可若是皇帝做了错事,那可就是轻则皇位动摇,政权飘摇,重则断送江山,断绝社稷! 而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又切切实实存在着的‘皇帝绩效标准’,便被后世人常称为:民望。 官员需要做的,往往只是让上级、让皇帝满意,而皇帝需要做的,却是让整个天下的人,起码也是大部分人感到满意。 如果做到了,那自然是盛世在即,明君在世;没做到,那就是汉末的刘宏、隋末的杨广。 偏偏此时的刘盈,又是一个已经登基,却未亲政的‘未壮天子’,处在一个责任全背、功劳全无的尴尬时期。 在这种‘绩效只可能负增长’的尴尬时期,刘盈必须要保证:一切有损自身威仪,有损自己在百姓心中形象的事,都必须被快速、坚决的阻止! 很显然,再也没有比长安粮价暴涨,百姓民食不果腹,即将挨饿更容易打击刘盈形象的事了。 ——若是狠心一点,阳毅将来弹劾那些背后操控商人,在长安哄抬粮价的勋贵时,甚至完全可以拿‘祸乱人心,意欲颠覆社稷’为罪状! 但无论后续之事如何,阳毅都必须片刻不停,立刻着手准备起此事。 从阳毅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以及将幕后势力直接称呼为‘五蠹’的气势中,王陵显然也看透了这层意味。 “阳侍中不知,此间事,实错综复杂的紧……” 王陵颓然一开口,正盘算着如何劝说阳毅‘先别着急’,就见阳毅稍一抬手,示意王陵不必多言。 “王翁无需顾虑。” “后续事宜,小子自当亲为之,断不复劳烦王翁!” “王翁只须明言小子:关中粮价鼎沸,究竟乃何方人等之鼠议;平抑粮价事,王翁又受阻于何处!” “只此二者,便足矣!” 见阳毅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誓要手撕‘哄抬物价之五蠹’的架势,王陵终是又长叹一声,满脸苦涩的低下头。 “关中粮价事,老夫何尝不痛心疾首,又何尝不心急如焚?” “然关中贾粮之商,长陵田氏十占其六七;田氏又为汲侯、郦侯所支使。” “事涉周吕令武侯二子,老夫怎好独断?” “老夫修书,言关中粮价事,奏折递入长乐已然半旬,太后竟亦视若罔闻,老夫纵有急迫,又何来良策平抑粮价,以安关中民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