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城拿下,下一个目标就是木底城。 “该如何打?” 程名振和苏定方召集众将议事。 “若是强攻,敌军定然会固守。” 这是个没营养的建言。 “要不就围困!” 这个建议有些意思,但…… “如何围困?” 程名振没好气的道:“大军在外要维系粮道颇为艰难,国内转运过来耗费不小,再送过来还得小心被高丽人劫掠……” 代价太大了。 苏定方说道:“还是以杀伤为主。” 这是个冠冕堂皇的建议。 大唐不可能为了新罗而两肋插刀,本来按照朝中的谋划就该是来烧杀一番,旋即扬长而去。 可贾平安竟然把南苏城给破了,如此自然不能虎头蛇尾。 “南苏城在贵端水一侧,大唐不可能固守。周围的高丽人一旦蜂拥而至,咱们反而被动了。” 程名振缓缓说道:“所以此战要速战速决,随后撤离到辽水之后。” 他和苏定方相对一视,“我军随即出发,见机行事。” 晚些,贾平安寻了他们二人单独议事。 中间发生了些争执,听不清,但等贾平安出来时,竟然脸上有淤青。 “被他们毒打了一顿!” 李窟哥低声道:“这些老将都有动手的习惯,看来贾平安刚才的私下建言多半不合他们的心意,是以被毒打。” 阿卜固笑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再狂妄一些,如此被当头一击。你要知晓,越是骄傲的人越经不起失败。” “但程名振和苏定方显然会护着他。” “看看吧。” 阿卜固眼中的野心一分不少,但桀骜却少了些。 程名振出来了,吩咐道:“李窟哥。” “来了!” 李窟哥心中微动,行礼。 “你带着本部跟随出击。” “是!” 随后各种军令,贾平安孤零零站在那里,众人诧异不已。 这不是二位大佬看好的年轻人吗? 刚被毒打了一顿,随后又被撇开了。 随即大军出动。 木底城此刻风声鹤唳,当看到唐军万人而来时,终于心中安稳了。 “剩下的日子……就是熬,熬过了活,熬不过……死。” 牛角号声中,全城戒备。 “李窟哥!” “在!” 李窟哥上前。 用骑兵来攻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担心这个。 那么就是外围游弋。 “你部戒备。” 这是啥意思? 程名振说道:“弩手上前。” 原来是保护弩手? 两千骑兵上前,在弓箭的射程外止步。 数千弩手上前。 后续的大车一车车的拉着弩箭上前。 这便是中央王朝的底气! 弩阵成型。 上弦。 有人指着城头高喊,“放箭!” 密集的声音中,弩箭化身为黑云飞了上去。 “防备箭矢!” 城头上的高丽人纷纷举着盾牌蹲下,还有人直接趴着。 惨叫声不绝于耳,还有一波弩箭越过城头,把正在下面搬运守城物资的军士杀伤大半。 “注意防箭!” 几波弩箭后,唐军后撤。 “这是围困?” 守将抬头看了一眼,回身笑了起来,“弩箭无法杀光咱们,唐军退却了。” 随即唐军开始围城。 “斥候去打探消息!” 军令不断下达,气氛很紧张。 第二日,依旧是一波波的弩箭。 “唐军束手无策了。” 守将倍感欣喜。 “苍岩那边此刻定然得了消息,随后传递回去,大军顷刻可至!” 甘勿城中有大军驻扎,属于预备队性质,一旦全数开来,这点唐军也只能退却。 所以守将不慌。 就在第三日的夜里,苏定方带着一千骑兵消失了。 …… 大军在外,粮草是重中之重,几乎隔几日就会有大车队渡过辽水和贵端水, 唐军也颇为慎重,每一次都是数百人保护车队。 这一日,数百辆大车艰难的过了贵端水,然后歇息片刻,开始出发去木底城。 就在后面,两骑远远的看着这一切,随即消失在后方。 一片林子里,数千高丽人正在吃干粮。 “他们回来了。” 正在蹲着吃东西的将领起身,那凹陷的双眸中多了喜色,“如何?” “大模达,唐军的粮草车队又来了,数百车。” “随行多少人马?” “五百不到。” 这是机会! 将领起身,“让他们赶紧吃东西,随后出发!” 晚些,林子里一阵嘈杂。 三千骑兵,外加两千步卒,这是援军。 “唐军定然以为我等会直接增援木底城,可却不知咱们准备从后面给他们来一下。只是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他们的粮道,只需劫了那些粮草,咱们不但得了补给,木底城的唐军将会缺粮。” 凹眼将领笑道:“军中无粮,那就要吃人呢!随后军心一乱,咱们内外夹击,唐军岂能不败?” “步卒在后面快一些,骑兵先去截杀。” 三千骑兵开始加速。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看到了车队。 “围上去!” 唐军已经发现了他们,一阵惊呼后,马上用大车围成了一个圆阵。 那些车夫和民夫都拿起了兵器,组织起来竟然也有千人。 “进攻!” 将领喊道:“唐军奢侈,军粮中有肉,还有好干粮,拿下他们,咱们马上埋锅造饭,吃一顿好的。” 身边的将领说道:“咱们不去从背后突袭唐军?” “唐军将领定然会在四面派出斥候,突袭谈何容易?断掉他们的粮道,他们将会不战自败!” “出击!” 那些骑兵欢呼着冲了上去。 “武阳伯,后面有铁骑!” 贾平安已经看到了敌将身边的那些骑兵。 这些骑兵人马都披铁甲,所以称之为铁骑。 这便是此刻最为强大的突击力量。 “弩箭准备……” “放!” 密集的弩箭飞舞过去,正在冲阵的骑兵倒下了一片。 “放!” 两波弩箭后,敌军已经逼近了。 “他们死定了!” 只要舍得牺牲,车阵并不能防御骑兵。 “准备……” 贾平安回身,身后数十大汉拎着包裹,有人点燃了引线。 李敬业拿着的包裹最大,上面有绳子绑着,只需甩动绳子,包裹就会旋转起来。 最后一扔。 数十个包裹丢进了冲阵的骑兵中间。 “他们竟然扔粮食?” 那些高丽人不禁大笑了起来。 “轰轰轰轰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破了那些欢喜。 硝烟弥漫中,战马发狂般的蹦跳,那些骑兵有的被炸下马来,随即被踩死。 乱了! “拉开一些!” 贾平安狞笑道:“出去给他们一下!” 弩箭一波射了过去,旋即数百步卒冲出去,用长枪拼命的捅刺。 那些骑兵慌乱中转身就跑。 “救命!” “那是什么?” 将领愕然,他的战马也有些不安。 “让他们停下来!” 有人去拦截奔逃的骑兵,有人在看着前方…… 前方倒下了约有上百骑,也就是说,这一波基本上一个包裹能弄死两个,还有些受伤的在逃窜。 “就是吓唬人的!” 将领骂道:“再来,让他们安抚战马,再来!” 车阵中,步卒已经撤了回来,有人拎着人头欢喜的冲着贾平安挥舞,“武阳伯,我斩杀一人!” “好汉子!” 贾平安赞道。 李敬业回来了,不满的道:“兄长,厉害是厉害,就是炸死人太少了些。” “以后再慢慢的提高吧。” 火药弄出来后一直在折腾,贾平安没管。 “兄长,这不是你弄出来的东西吗?你为何没管?” “我管太多了不好。” 贾平安知晓自己的斤两,火药的事儿再想进步,他是没办法了,只有寄希望于那些工匠。 “那边试验前后死伤数十人,我去管……” 不过此次出发前,那边说是弄些来试试,让贾平安这个发明人亲自体验,最好弄个用后感来。 “敌军开始集结了。” 那些骑兵在不断集结,但战马并非能马上就安抚好。 “有步卒!” 就在后面,步卒奔跑的脚步声传来。 步卒的到来让敌将不禁松了一口气,“继续安抚战马,步卒马上进攻。” 步卒的进攻没有任何取巧的余地,他们还带着喘息,就开始了冲击。 “放箭!” 弩箭对付步卒简直就是太爽了,一波波的洗劫着。 尸骸累累,堆积在冲击的路上。 当接敌时,唐军的长枪隔着车阵和高丽人互相捅刺,但唐军有车阵保护,后面的弓箭手源源不断的射杀着高丽步卒。 远方,苏定方借助着树木的遮挡,在看着这边的战况。 “中郎将,该出击了。” “慌什么?” 苏定方说道:“敌军骑兵还未动,此刻出击,他们会逃。唯有等他们和车阵缠住之后,才是出击的时机。” “可武阳伯他们危险……” 苏定方平静的道:“为将者,在许多时候都要有取舍,不能承受死伤,那便不要为将,免得害人害己。” …… “唐军的箭矢太厉害了。” 唐军的弓是人手一把,近距离攒射,高丽步卒死伤惨重,士气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撤回来。” 将领看了一眼那些骑兵,“骑兵准备出击。” “唐军刚才就扔了十余个那个鬼东西,可见是用完了。”他狞笑道;“要一下就击破他们的防御,注意了,不要怕死伤,只管用尸骸堆积过去。” 步卒开始撤离。 “武阳伯,为何不用火药?” 刚才贾平安令人扔了十几包火药,随即就停住了,让众人不解。 “步卒不是咱们的威胁,我要让敌将断定咱们没了火药,如此,当敌军骑兵冲击时,火药才能出其不意。” “骑兵来了。” 敌军骑兵蜂拥而来。 “老子此次要让他们喝一壶!” 贾平安狞笑着。 “放箭!” 弩箭发射,随即百余人准备好了火药包。 “放箭!” …… 苏定方回身,一千骑兵已经上马了。 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杀气腾腾的,渴望着立下军功。 这是一个武力强大的王朝,面对敌人的威胁时,他们最喜欢的应对方式就是进攻。 苏定方挥手,骑兵缓缓出现。 他喃喃的道:“贞观四年二月,老夫气盛,行事不妥,先帝便再也没多看老夫一眼,这一眼便是二十余年,老天……” 他仰头看着天空,“多少人以为老夫就此一蹶不振了?” …… “扔出去!” 百余火药包被扔了过去。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声中,敌军震惊,接着大乱。 “他们还有!” 敌将咬牙切齿的道:“冲过去,不管不顾的冲过去!” 第二波人上前。 “扔!” 第二波火药包被扔了出去! 轰轰轰轰轰! 炸了! 整个敌军冲击阵列全乱套了。 战马乱跑,甚至是原地蹦跳,把主人摔下来,然后掉头就跑。 敌将冷着脸道:“跟我来!” 他带着那数百铁骑冲了上去。 “闪开!” 铁骑在加速! 前方混乱的骑兵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敌将正在喝骂…… “那是什么?” 一个骑兵突然指着后方喊道。 敌将的心中猛地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回头看了一眼。 黑压压的骑兵在加速! 那一面大旗是如此的耀眼! “这是个圈套……敌袭!” 瞬间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唐军的粮道就是故意暴露在他们的眼前,就等着他们来攻击,而这两千骑兵在边上环伺,就等着这个时机。 “援军来了。” 车阵中一阵欢呼。 “兄长,他们打你就是为了这个谋划?” “是啊!”贾平安觉得身上还有些痛,不禁暗自诅咒程名振和苏定方回头没酒喝。 “打开车阵。” 车阵打开,步卒们冲杀了出去。 贾平安上马,带着十余骑一路追杀。 那数百铁骑跟着敌将竟然不退,而是冲着苏定方冲去。 “这是要掩护大队人马逃跑,高丽不乏果敢之士!” 有人在感慨。 但他遇到的是苏定方。 当年曾经勇冠三军的苏定方! 只是一个照面…… “万胜!” 须发斑白的苏定方举起了敌将的人头,虎目贲张,当前的敌军竟然惊叫一声,想转身逃跑。 “好猛!” 这是贾平安第一次看到苏定方杀敌。 然后…… 他一马当先冲杀进了所谓的铁骑之中,无人能挡。 鲜血在他冲击的路上飙射。 惨叫声在他的身后不断传来。 那须发在风中飞舞,双眸中全是快意。 当他冲杀出了敌阵时,目光扫过战场,所有人都为之心折。 “好一个苏烈!” “杀敌!”苏定方一马当先展开了追杀。 “打扫战场!” 贾平安麾下只有十余骑,所以准备带着步卒收拾战场,随后践行自己的诺言,筑京观。 一骑飞也似的冲来,近前后,军士禀告道:“武阳伯,中郎将的眼睛都红了。” “为何?” 这不对。 苏定方大把年纪了,而且也是老将,怎会如此情绪外泄? 所谓山崩于眼前而不惊,这说的是统军大将。 领军大将一旦喜怒形于色,对于麾下的影响颇大,所以最好的便是平静。 “我去看看。” 贾平安不知道老苏这是被谁给捅了肺管子,带着人急匆匆的去了。 “京观马上就弄起来!” 临走前他还不忘交代这个。 前方的敌军在亡命逃窜。 苏定方双目通红,追上就是一刀。 “那个老将来了。” 那些高丽人在尖叫。 “围杀了他!” 有人带头,十余骑咬牙切齿的勒马转身。 冲! 一刀! 一刀! 凭什么?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里,苏定方看着别的将领领军厮杀。长安城中,他依旧在左卫待着。那些将领渐渐升官封爵,他还是那个中郎将,不起眼…… 这二十多年里,先帝从未对他多看一眼。 为什么? 就为了他当时纵兵掠夺! 可那是敌人啊! 苏定方虎目圆瞪,“杀!” 他单骑冲了出去,身后一地的尸骸! 老夫当年曾率两百骑突袭突厥大营,老夫惧了吗? 前方数百骑在疾驰。 “那个老将又来了!” 喊声中充满着不敢置信。 勇猛没问题。 但这个唐将须发都斑白了,哪里来这么多的力气? “就是他斩杀了大模达,一刀就杀了!” 有人红着眼道:“为大模达报仇!” 两个悍勇的将领回身。 这是他们的希望。 只要斩杀了这个老将,唐军将会士气大跌,随后他们说不得还能来一次逆袭。 所有人都在马背上回头。 这一眼…… 刀光闪烁,吼声如雷! “陛下!” 苏定方冲杀了过来。 身后,那两个将领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着。 那些高丽人瞪大了双眼,眼中的期冀全变成了恐惧。 “快跑啊!” 崩溃爆发了。 苏定方一路砍杀。 他记得自己曾在先帝出行时昂首挺胸,想让先帝看到自己。 可先帝的目光平静的从他的脸上滑过,没有一丝情绪。 为什么? 他不解! “中郎将!” 贾平安要疯了! 老苏再这么狂奔,弄不好就会直接遭遇敌军后续大队人马。 “中郎将!” 他拼命的嘶吼着。 苏定方冲进了那些逃窜的骑兵中间,横刀挥舞…… 贾平安只看到了血箭在飙射,只听到了那些惨叫。 “兄长!” 李敬业突然指着前方喊道:“那是什么?” 贾平安缓缓抬头。 梁水在缓缓流淌,数千骑兵刚渡河,正在集结。 他们看到了一个老将独自在追杀溃兵。 领军的将领漠然挥手,“杀了他!” 数千骑兵发动了冲击! “中郎将!回来!” 贾平安带着十余骑在拼命的追赶叫喊。 苏定方勒马。 前方一个敌军跪下,疯狂的叩首。 横刀掠过。 带着鲜血的横刀指着前方。 斑白的须发被风吹起。 “杀敌!” 一骑独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