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回到了值房。 “见过英国公。” 几个宰相来了。 “泡茶来。” 李勣依旧温润。 “今日多亏了英国公,否则一旦那些人成事,此后朝堂多事矣!” 刘仁轨很少佩服谁,在他的眼中天下就是老夫最厉害,余子不过尔尔。可今日他却认真的赞美着李勣。 “今日多亏了英国公。” 连李义府都破天荒的冲着李勣赞美着。 窦德玄突然问道:“英国公此举可谓是得罪了那些人,老夫冒昧,英国公何以如此?” 做事得有动机,李勣端起茶杯,缓缓说道:“这个大唐让老夫不舍。” 宰相们默然。 良久,窦德玄说道:“是啊!大唐如今君明臣贤,辽东平复后,每年朝中花销少了许多,剩下来的钱粮都用在了各处,于是征募民夫少了,府兵的钱粮也多了……老夫执掌户部最为清楚,每每看着这些,老夫心中就不胜欢喜,觉着这个大唐为何就这般让老夫欢喜呢?想了许久也想不到答案。” 李勣看着他,“那是因为你喜欢这个大唐。” 我喜欢这个大唐! 窦德玄想了想,“每当看到各地赋税都在增长时,老夫心中就欢喜;每当听到捷报时,老夫就想雀跃,可老夫老了,担心会被人笑话,于是便一人在值房里挥拳数次,喜形于色。老夫老矣,就算是听闻孩子有出息了也仅仅是欣慰一笑,可却能为了大唐和一个孩子般的欢欣雀跃……” 李勣说道:“老夫老了,能在朝堂上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往日不说话只因那些事不值当老夫说话。” 他看着宰相们,说道:“至于说什么报复,老夫纵横沙场数十载,何曾怕了谁?” 这一刻李勣的眸中全是睥睨。 这才是大唐英国公啊! 宰相们告辞,出去就看到了贾平安。 双方笑了笑,各自而去。 贾平安进了值房,李勣笑着问道:“可是来看看老夫可是老糊涂了?” “没。”贾平安说道:“英国公不担心敬业吗?” 李勣笑道:“老夫去了之后,是会有人对敬业出手,以报复老夫今日之举。不过你在啊!” 贾平安点头,“是。” 看着贾平安出去,李勣笑的很开心。 随从终于能说话了,“阿郎,今日终究得罪人太多了。” 李勣说道:“你看不到……大唐如今只剩下了吐蕃这个对手,一旦吐蕃衰退,大唐会如何你可知晓?” 随从摇头。 “上溯千年也寻不到这般强大的王朝,如今每一日这个大唐都在重新描述何为盛世。老夫明哲保身大半辈子,老了老了才看到了这一切。老夫不想自己的名字在史册中和明哲保身待在一起……” 李勣喝了一口茶水,幸福的道:“老夫想和这个大唐一起,都待在盛世二字的边上,” “阿翁!” “敬业?”李勣笑道:“进来!” 李敬业冲了进来。 “阿翁,我听他们说你疯了,就去寻了医者,”他回身道:“赶紧进来。阿翁,这是长安杏林的圣手,治发疯的本事比孙先生还厉害……阿翁!阿翁!啊!” …… “兄长。” 李敬业灰头土脸的寻到了贾平安,“怎地有人说阿翁今日疯了,我还去寻了医者……” 贾平安满头黑线,“你不会真带着医者去寻英国公了吧?” 李敬业点头,“我听了消息心中发慌,总觉着阿翁要不行了,就赶紧去寻了医者,没想到……” 这娃看样子被毒打了一顿。 “后来我才知晓,阿翁今日以一敌百,舌战群雄。阿翁捶了我一顿,又问我可担心以后仇人太多,我说阿翁定然是老了,不知晓仇人越多我就越来劲吗?” 李敬业说的兴高采烈的。 李勣竟然没早逝,真是运气啊! 不对,李勣都七十了,在这个时代七十岁堪称就是后世的百岁老人般的稀罕,李勣能活那么长……难道是因为经常被气的缘故? 贾平安到家时,兜兜正带着两个弟弟在他的书房里寻宝。 呯! 贾平安心爱的渔具遭了毒手。 啪! 笔筒落地粉碎。 “贾兜兜!” 苏荷闻声而来,随即咆哮。 卫无双也来了,看着狼藉的书房,不禁捂额:“夫君回来定然会怒不可遏。” “看看,这是白玉做的笔架,变成了两截。这是终南山道人送给夫君上好的钓竿,竟然被弄断了……啊!这是什么?” 苏荷捡起一张纸,愣住了,“这是夫君最喜欢的一幅字……你们!” 兜兜和两个弟弟站在那里…… “怎地这般热闹?” 贾平安笑吟吟的进来了。 一进来他就看到了恍如被洗劫过的书房,那满地的狼藉啊! 我的宝贝们! 贾平安捡起了自己的鱼竿,发现细小的那一截被弄断了。 “只是鱼竿,没事没事。” 他压着火气,可接着就看到了玉制的笔架断作两截。 “两截也好,回头做成小玩意,你们一人一个。” 贾慈父笑的很慈祥。 “阿耶真好。”贾洪笑了起来。 贾东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幅字呢! “这不是裴矩的那篇文章吗?” 裴矩从前隋到大唐都深受重用,根源在于此人精于纵横之道,谋划出众,几度策划对付突厥,效果惊人。 而且裴矩文章了得,所以贾平安弄到了这份真迹如获至宝,准备收藏起来。 可昨夜他找出了这篇关于外交的文章欣赏忘记了收回去,结果现在就只剩下了一小片。 我的真迹啊! 贾平安仔细看看,断裂的地方恰好是一段精彩的描述。 心态炸裂了啊! 贾平安抬头,三个孩子齐齐低头。 完蛋了! 兜兜觉得这事儿是两个弟弟干的,和自己没关系。 可在这等时候大人都会有杀错,无放过。 我好倒霉。 阿福,快来救我。 不要生气! 淡定! 淡定! 贾平安的火气渐渐被压了下去,他发现竟然浑身轻松。 原来被气真的对身体有好处? “兜兜没看好弟弟,从明日开始,功课多三成,持续一个月,” “阿耶!”兜兜觉得这个处罚太轻了。 “阿耶你是不是气疯了?”兜兜有些担心。 贾平安摇头,“二郎和三郎,从明日开始要帮助打扫院子,为期半个月。” 苏荷纳闷,“夫君这是……” “我也不知。”卫无双觉得今日的贾平安不大正常, 贾洪低声道:“还有一个东西,阿耶,你看……嗷!” 贾东掐了他的屁股一把,贾洪不禁惨叫了起来。 贾平安问道:“二郎,还有什么?” 贾洪摇头,“没,没什么。” 我好委屈! 贾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果然,被气一下神清气爽啊! 贾平安觉得自己的好心情能维系半年, …… 公主府中,新城正在看书。 看了一会儿后,她抬头问道:“今日增添宰相之事可有了结果?” “奴这便去打听。” 黄淑去了前院。 “那事?我这便令人去打探,”张廷祥说着请黄淑坐下。 “不坐了。” 黄淑摇头,就站在那里。 叩叩叩! 有人敲门。 门开,门子回身道:“是徐小鱼。” 徐小鱼拎着一个竹篓进来,见到黄淑眼前一亮,“你在正好。今日从南方送来了许多螃蟹,郎君说很是肥美,就令我送了一篓子来……” 黄淑看了一眼,“好肥。” 徐小鱼习惯性赞美,“没你肥。” 黄淑拎着篓子就走。 徐小鱼说道:“哎哎哎!郎君还交代了作法!” 黄淑止步,徐小鱼走到了她的身后,“这个螃蟹郎君说了,就切些姜片一起蒸,熟了起锅,就弄些姜醋蘸着吃,千万别加糖。” 现在流行加糖的吃法,贾平安深恶痛绝。 “知晓了。” 徐小鱼低头,恰好就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风景。 黄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顿时大怒,伸手就掐。 “啊!” 徐小鱼猝不及防,下意识的捏了她一把。 很软啊! 啪! 徐小鱼挨了一巴掌,他捂着脸,“我没看到。” 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你还说!”黄淑怒了,“我却不是那等随便的人,滚!” 徐小鱼灰溜溜的回去了。 进家杜贺就发现了,“被谁打了?” “没。”徐小鱼矢口否认。 杜贺不解,“那脸上为何带着巴掌印?” “有蚊子。” 徐小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下,满脑子都是黄淑那娇嗔的脸。 睡不着了啊!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直至凌晨。 “大兄!” “来了来了。” 早上贾家两兄妹跑步算是道德坊中的一道风景。 徐小鱼和其他人在外围戒备。 “哎!小鱼,跟上。”王老二发现徐小鱼有些走神,“年轻人,莫要和手做朋友。” “快跑!” 兜兜回身在鼓励落后的王勃。 不知怎地,王勃的跑步速度就是提不起来,耐力也是如此。 “来了,来了!” 王勃咬牙坚持着。 跑步结束,王勃开始练刀。 按照贾平安的安排,他现在就是练习挥刀,什么招式都不用。 “杀!” 从有羞耻感开始,到如今喊得心安理得,王勃觉得自己的脸皮越发的厚了。 如今他每日挥刀两百余次,手臂肿胀了又消肿,各种煎熬。 “王师兄,可要试试我的刀法?” 兜兜拎着自己的刀来了。 唰! 包括贾家的护卫在内,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王勃。 死一般寂静。 王勃哆嗦了一下,“不敢,不敢。” 上次他差点被兜兜一刀枭首,事后才知晓家中没人敢和兜兜对练,连贾平安都不例外。 兜兜叹息,“无敌是多么的寂寞,阿耶……” 贾平安摆手,坚决不和闺女练刀。 “大兄!” 呵呵! 贾昱压根不搭理。 晚些上衙的路上贾平安发现了徐小鱼脸上的巴掌印,“谁打的?” 徐小鱼说道:“有虫子叮咬,我自己拍的。” 贾平安看了一眼,“下手挺狠的,还有,巴掌印小了些。” 徐小鱼摸摸脸,“不疼啊!” 兵部打卡,随后宫中半日游,这是贾平安的日常。 “舅舅!” 贾平安抱着太平,教她叫人。 “舅舅!”太平喊的惊天动地。 贾平安心情巨好,“这孩子就是这般聪慧,不,是见到我就聪慧。” 皇帝觉得自己太宽容了,皇后不屑的道:“小心太平哭起来止不住。” “我抱太平就没哭过。” 贾平安信心十足。 结果真的没哭。 李治有些莫名的不爽,“给朕抱抱。” “啊啊啊……”太平奋力挣扎着。 李治脸颊微颤,“这孩子定然是太欢喜了。” 贾平安松手。 “哇!” 太平大哭。 皇帝也要脸面的好不好?贾平安:“臣告退。” 武媚捂嘴,“太平定然是想睡了。” “哇!” 一直到了东宫,贾平安依旧记得李治恼羞成怒,却舍不得呵斥闺女的模样。 “舅舅!” 李弘刚下课。 “今日学了什么?” 太子的学习会一直延续下去,直至得到李治的认可。 李弘说道:“今日我和先生发生了争执。” 贾平安接过王霞递来的茶水,微微颔首。 “什么争执?” “先生说当重文章,我说当重史。” “别听他的。” 贾平安不满的道:“你的未来是帝王,帝王文章了得,帝王写了一手好字,帝王什么什么……这些固然好,可你得分清轻重缓急。和文章比起来,读史更有好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嗯!我就是这般说的,先生说文以载道……我这般离经叛道便是和你学的,要改之。” 文以载道? “帝王有爱好自然好,琴棋书画都可学,但要分清主次。你首先是太子,你的职责是什么。” 李弘拿出一张纸,“这是先生给的功课题目。” 贾平安接过看了一眼,“题目都很高大上,却是扯淡,耗费时日的东西!” 李弘苦着脸,“舅舅,好多,看着头疼。” 贾平安随手轻轻一撕。 曾相林:“……” 李弘:“……” 唰唰唰! 一张纸成了碎屑,贾平安起身,“告诉他,文以载道没错,但太子的道是什么?是学习治理天下,而不是成为文章大家。” 赵国公太猛了。 在场的人都生出了这个想法。 曾相林说道:“赵国公,陈先生学问大,脾气不好,撕了他布置的功课,回头他就敢当街怒斥你。” 李弘心中竟然窃喜,觉着自己脱离了苦海。但想到舅舅要面临陈贤泽的咆哮,难免心中愧疚。 …… “陛下,赵国公把陈贤泽给太子布置的功课给撕了!” 这等事儿自然瞒不过王忠良,他得了消息后,马上忠心耿耿的去禀告。 李治一怔,随即说道:“陈贤泽文章了得,他布置给五郎的多半都是文章题目。贾平安最不喜太子沉迷于那些没用的东西……” 武媚说道:“陈贤泽的脾气不好,上次还当众顶撞了陛下。” 李治笑道:“这人学问大,学问大的人脾气大多不好,缘由嘛,不大看得起人。你那阿弟这次做过了,朕且等着陈贤泽收拾他的消息。” …… 贾平安的事儿其实不少,兵部一堆,太子那里一堆,但他总是能抽空陪家人出游。 这次是带着高阳母子出游,三口人在城外溜达了一圈,贾平安还带着李朔狩猎。 “看好!” 贾平安张弓搭箭,手一松,前方的猎物滚倒。 李朔拉开自己的小弓箭,奋力一箭。 因为是在马背上放箭,所以这一箭和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猎物一溜烟就跑了。 李朔沮丧,贾平安大笑。 高阳笑道:“大郎无需沮丧,回头等你大些了,阿娘就给你寻一匹小马,让你练习骑射。” 李朔问道:“阿耶能给我寻一匹小马吗?” 高阳恼了,“阿娘的不行?” 李朔说道:“阿娘你相看的马大多漂亮,却华而不实。” 这娃! 贾平安点头,然后说道:“小心。” 回家被收拾了别怪我。 玩耍一天,回城的路上李朔睡着了。 “文成公主在那边孤零零的。”高阳想到了那位远嫁的公主,“可她为何不肯回来呢?” “这里面的缘由很多。” 贾平安没有细说,只是眸色深沉。 禄东赞应当在蠢蠢欲动了吧。 “如今只看薛仁贵的了。” 高阳问道:“你是说突厥?” “对。”贾平安说道:“一旦薛仁贵彻底击败阿史那贺鲁,安西就少了一个方向的敌人,吐蕃也无需担心被突厥人从身后捅刀子,对安西动手的时机就到了。” 高阳讶然,“也就是说,大唐征伐突厥反而是帮了吐蕃?” “可以这么说。”贾平安说道:“二者看似同一立场,可突厥是狼,吐蕃是虎,虎狼不相容。” 高阳问道:“如此,你觉着吐蕃可能获胜?” 贾平安摇头,“大唐必胜!” “突厥的家底太厚实了。” 第二日贾平安寻了李勣商议对吐蕃的一些细节。 “是很厚实。”李勣说道:“不要妄想一次就彻底击败他们,还是你上次说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贾平安笑了笑。 “兵部和百骑的密谍在……” …… 逻些城。 郑阳悄然进了一个贵族家中。 贵族和一个女人躺在一起,睡的正香。 郑阳站在床边,嘟囔道:“莫怪我。” 短刀挥动。 郑阳‘无意间’掉落了一枚带着标记的扳指在地上,随即远去。 天明,凶案被发现了,扳指也被发现了。 “是他!” “此事与我无关,这是污蔑!”‘凶手’悲愤的喊道。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