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去了皇后那里。 蔡艳带着人把她迎了进去。 王皇后坐在上首,见她进来就冷笑道:“你与那扫把星里外勾结,意欲何为?” 这是个蠢货! 武媚平静的道:“朝中柳奭为相,我阿弟只是百骑统领。” 我阿弟只是个百骑统领,而你的舅舅却是宰相,谁在里外勾结? 但她没提及长孙无忌。 “你狐媚惑主,看看你的这张脸!” 别幻想宫中的争斗和后世宫斗剧里一样,现实中的宫斗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更直接些。 王皇后的脸狰狞的看不到一丝美感,“你莫要以为自己了得,武氏平庸,你能走多远?” 和普通百姓比起来,武氏是豪门。但和真正的世家豪门比起来,武氏就是乡巴佬。 这一点武媚非常清楚。 她笑道:“侍奉陛下靠的是真心,而非靠着家族……皇后莫非要用家族威胁陛下来此不成?” 这话……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在和萧淑妃的经年大战中,王皇后都落于下风。萧淑妃的攻击手段简单直接,简称撒泼。 而武媚看似平静低调,一番话却说的绵里藏针。 ——你王氏背靠家族和长孙无忌等人权势滔天,皇帝能来你这里,多半是看在这些靠山的份上,否则……你哪来哪去! 皇帝睡你是看在你背后那些人的份上,你该拿铜镜来照照自己……知道丑字怎么写吗? 武媚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一口老血应当是快喷出来了,就起身道:“孩子还小,臣妾先回去了。” 你没孩子! 这又是一击重击,不知是有意无意。 武媚带着人飘然而去,身后传来了王皇后的咆哮,“贱人,你不得好死!” 邵鹏低声道:“昭仪无需动怒。” 武媚的嘴角微微翘起,“我为何动怒?” 回到自己的地方,看了孩子后,周山象说道:“昭仪,先前萧淑妃那边召见了武阳伯。” 武媚嗯了一声,“去问问。” 有人去了,邵鹏说道:“昭仪,萧淑妃那边原先经常用邪祟为名亲近陛下,后来陛下不去,便让武阳伯进宫驱除邪祟……” 武媚不解道:“平安不是僧道,如何能驱除邪祟?” 邵鹏面色古怪的道:“昭仪,扫把星啊!” “胡扯!” 武媚说道:“我与平安相识于感业寺,自从认识了他之后,我从未倒霉,反而步步向上。去,若是萧氏为难平安,就把他带过来。” 武媚出手了! 小贾你要挺住啊…… 邵鹏冲出去喊道:“跟咱来!” 他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往萧氏那边去了。 路上遇到了一个宫女哭哭啼啼的过来。 有人问道:“你哭什么?” 宫中就算是要哭泣,你也得选个没人的地方。 宫女抬头,眼睛红彤彤的,“先前……武阳伯说了个故事,好感动。” 呃! 邵鹏赶紧问道:“武阳伯呢?” “武阳伯走了,那边都在哭。” 我去! 咱这是见鬼了? 邵鹏想起贾师傅在百骑时的那张嘴…… 那时候也没发现小贾这般能说啊! “走,跟咱走一趟。” 宫女不肯,“奴还有事呢!” “咱让人去替你做了。” 邵鹏把宫女带回去。 于是故事娓娓道来。 “狗书生!” “贱婢!” “那些僧道真坏!” 武媚也听的心潮起伏,“那贱婢该死!那书生也不是好东西,狐女可惜了。” “后来呢?” 宫女说完了,众人却还想继续听。 “那书生后来如何了?那贱婢一家子可倒霉了?” 宫女说道:“武阳伯就说到了这里。” 断更的小子! 武媚恨得牙痒痒的,“回头让他进宫说。” …… 贾平安顺利过关,回到百骑后,先灌了几大杯水,这才惬意的坐下休息。 “萧淑妃竟然没收拾你?” 明静知晓萧淑妃的性子,觉得贾师傅能活蹦乱跳的出来真心不容易。 “她收拾某作甚?” 贾平安又倒了一杯水。 先前在萧淑妃那里时,他水不敢喝,东西不敢吃,就怕里面被人下药。 到时候他中了什么我爱一条柴,冲向了萧淑妃…… 行走江湖要小心为妙。 “武阳伯。” 包东进来了,“万年县的不良人查到有人贩卖奴隶去了德扬寺,想进去查被打了出来,向咱们求助。” 明静刚兴致勃勃的起身,接着又坐下,“德扬寺有名僧德鸿,那德鸿颇有名气,坐镇德扬寺以来,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不少是高官权贵。万年县这是……让咱们去火中取栗?” 这个女人还算是聪明。 “万年县县令朱浩便是那边的人,此刻丢一个麻烦过来,咱们百骑有监察治安的职权,不出手闹心,出手了若是德扬寺大闹一场更闹心,朱浩……娘的!奸猾!” 程·蒙娜丽莎·达脸上的神秘微笑都维持不住了。他趋利避害的本事炉火纯青,轻易就剖析出了此事的根由,“武阳伯,此事咱们不能接!” 明静点头,“是不能接,回头寻机报复回去。” 这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贾平安默然…… 他突然起身,“召集兄弟们,出发!” 程达不解的道:“武阳伯,此事与百骑无关,咱们何必为此得罪了德扬寺呢!” 明静觉得贾平安是糊涂了,“回头直接弹劾就是了。” 贾平安看了她一眼,平静的道:“许多事……该在恩怨之上!” 他走了出去。 “全数出来!” 这是百骑从未有过的动静。 在家的百骑们纷纷集结。 贾平安言简意赅的说道:“德扬寺,抢人!” 众人鱼贯而出,贾平安跟在后面。 “等等!” 明静急匆匆的出来,腰间还配了横刀。 “你来作甚?” 贾平安不耐烦了。 明静怒道:“我也能出力!” 程达竟然也出来了,看着…… 竟然有些威武之意。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程达脸有些红,“某也是百骑的一员。” 贾平安笑了笑,“出发!” 百骑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晚些,他们到了亲仁坊。 德扬寺就在里面。 坊正一边带路,一边看着贾平安,心想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莫不是要杀人? 德扬寺的场面不小。 大门外两侧的围墙一路延伸而去,墙内有几株大树挡住了阳光。人至此,心中不禁生出了禅意来,只想就此坐下,不问红尘。 “你等来此作甚?” 门口的僧人见来了乌压压一片人,就出声喝问。至于带刀…… 这里是德扬寺,别说是带刀,带马槊也得放在门外才能进去。 “问他!”贾平安按着刀柄。 包东上前喝问道:“杨长荣可在?” 僧人迟疑了一下,“不在。” 蠢货! 程达低声道:“武阳伯,那杨长荣若是不在,他会说不知此人。说不在,至少相识。” 明静觉得有理,“那杨长荣乃是人贩子,就凭着认识,德扬寺就不干净。” 贾平安上前,“某得了消息,有人贩子进了德扬寺,前来抓捕。” 这是先礼后兵。 僧人马上面色大变,喊道:“官人来了!” “冲进去!” 贾平安带着人冲进了德扬寺。 一群僧人手持棍子急匆匆的赶来,个个膘肥体壮。 贾平安不禁想起了少林寺的棍僧。 “来者何人?” 为首的棍僧喝问道。 这是明知故问。 “打!” 百骑冲了上去。 双方厮打。 一边是棍僧,一边是军队,棍僧救唐王的事儿还在脑海中,百骑已然大胜。 “问话!” 贾平安一边吩咐人问话,一边对包东说道:“带着人在德扬寺外围游弋,但凡发现翻墙出去的,一律拿下!” 明静看着他…… “这叫做打草惊蛇!”贾平安一脸‘我和你说不清楚’的模样,明静觉得肺部有些炸。 一声佛号后,一个五十多岁的僧人被簇拥着来了。 “百骑来此为何?” 老僧便是德鸿。 明静为之一震,程达也拼命给贾平安使眼色,示意他小心应对。 贾平安上前,“有人贩子拐卖良人来此,某带人来查。” 德鸿微笑道:“德扬寺并无良人。” 贾平安上前一步,笑道:“那便是不良人!” 不良人便是查案子的胥吏,这话堪称是石破天惊。 “武阳伯!” 程达面色大变。 一旦德扬寺发怒,以朝中对僧人的态度,百骑少不了责罚。 一家寺庙自然不足以如此,但长安城中多少寺庙? 这些寺庙彼此相熟,守望相助。 那些达官贵人多是这些寺庙的施主,一旦他们集合起来,那影响力能把百骑击成齑粉。 德鸿微微眯眼,“原来是武阳伯,德扬寺并无人贩,请回吧。” 贾平安微笑道:“某确定!” 德鸿的眼中多了些冷漠,“这里是德扬寺,檀越莫非以为这里是皇城?皇权不在方外,檀越自重。” 帝王和方外是两个世界,李治对佛家的态度看似热情,骨子里却冷漠。但却忌惮佛家的庞大势力,所以保持着一个相安的距离。 这种局面在玄奘坐化后就进入了一个高峰:无数人送别玄奘,而李治的处理只是中规中矩,表现的哀伤,但玄奘的身后事却平淡。 这便是目前的局面。 贾平安若是打破了这个局面,顷刻间就会大祸临头。 程达走到了贾平安的侧后方,低声道:“可在寺外围捕。” 在外面就是守株待兔,但那些人若是不出来,百骑就成了望夫石。 贾平安笑道:“这是某第三次请求……百骑要搜查德扬寺。” 事不过三! 德鸿的眼中多了探究之意。 德扬寺的香客中权贵无数,一个小小的武阳伯何以这般跋扈? 身后有僧人低声说道:“他便是扫把星。” 德鸿了然,然后淡淡的道:“回去吧。” 他下了逐客令。 “某说过事不过三!” 贾平安把先礼后兵的姿态摆足了,此刻突然变脸,喝道:“德扬寺包庇人贩,全寺搜索!” 德鸿变脸,身后有僧人喝道:“你敢!” 贾平安喝道:“动手!” 包东毫不犹豫的带人冲了进去。 程达一咬牙,“去!” 他带着剩下的百骑轰然冲了出去。 德鸿面色微红,身体微微颤抖,“德扬寺从未遭遇此等屈辱,武阳伯,你好自为之。” 这话就是翻脸:贾平安,咱们没完! 贾平安笑了笑。 明静看着他,觉得这人有些古怪。 往日贾平安显得格外的狡黠,弄的她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的贾平安就是个老油条。 可在此刻,贾平安却为了几个良人和德扬寺翻脸,后果之严重,让她不敢置信。 这人究竟是狡猾还是傻? 贾平安缓步进去,身后那些僧人的目光就像是利箭,让人如芒在背。 里面一番搜索,有人发现一个房间被锁着,就让僧人打开。 陪同的僧人只是冷笑,“这里面乃是堆放经文之地,你等带着刀枪,戾气十足,岂可触碰经文?” 贾平安来了。 “经文可化戾气,为何不开?” 僧人:“……” 耍嘴皮子,贾师傅怕过谁? “打开!” 他见僧人眼神闪烁,就知道有鬼。 僧人说道:“此乃……” 呛啷! 横刀出鞘! 贾平安单手握刀,盯着他喝道:“与你十息!” 僧人愕然,开始以为贾平安是在玩笑恐吓。 可那双眸子里全是漠然。 他才想起了这位是被老帅们夸赞为有名将之才的悍将,更是筑京观的魔头。 筑京观威慑! 凶名赫赫! 杀人盈野! 这样的人…… 僧人的脸上汗水滑落。 贾平安可以强行弄开房门。 但此刻他需要的是德扬寺主动开门。 “七、八、九……” 他握紧了刀柄! 僧人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了杀机,就喊道:“这便开了!” 后面有人喊道:“不能开!” 几个僧人急匆匆的赶来。 “拦住!” 程达拔刀,带着人挡住了那几个僧人。 前方,僧人颤颤巍巍的拿出了钥匙。 “打开!” 贾平安的声音很平静。 僧人哆嗦着打开了房门。 贾平安推开…… 屋里没有窗户,很闷热! 十余少年就坐在地上,目光茫然。 他们被绳索捆绑着,嘴里堵着东西。 见到贾平安时,这些少年依旧木然。 明静低声道:“做了寺奴,此后只管做事或是种地,无需管什么赋税,对于这些少年而言是好事。” 这便是另一种形式的隐户。 一边是家中多出的孩子,一边是没有田地可授的窘境,人贩子撺掇一番,于是那些人家就把自己的孩子卖了。 可大唐有规矩在,不许良人为奴。 但这个规矩在寺庙里成了摆设。 寺庙有许多田地需要耕种,这些少年就是上好的劳动力。他们的一生都将为寺庙耕种,而官府也不会来查询什么可有良人为奴这等事儿。 这便是特权! 此刻这个特权被百骑给揭开了。 卖良为奴! 他回身。 那些僧人只是冷笑。 “带出来。” 贾平安往前走,明静跟在身后。 “抓到了!” 外面有人在喊。 “人贩子三人!” 包东的声音格外的欢喜。 贾平安沉着脸往前走。 那些少年被带着,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 德鸿就在前面。 一群僧人看着贾平安,那目光分外的冷漠。 “此处乃是世外!”德鸿的声音格外的坚定。“世俗管不得的地方为世外!” 贾平安止步,“世间并无世外之地。” 德鸿看了那些少年一眼,“武阳伯要与德扬寺为敌吗?” 这是最后的威胁,也是最后的缓和机会。 程达呼吸一紧。 明静看着贾平安的后背,觉得自己面对这等局面无能为力。 贾平安却异常的平静,“出家为何?俗世滔滔,红尘滚滚,纷扰不堪。出家只为求得解脱。衣食住行自家打理,这便是自力更生。天予万物养人,人何以回报?” 他指指那些少年,“以人为奴,这是天道?奴役良人耕种,自己却坐享其成,这是哪门子的解脱?这是哪门子的世外??” 德鸿念诵了一声佛号,回身就走。 “他惭愧了?”有个百骑问道。 雷洪面色凝重的道:“不,是要准备动手了。” 万年县的不良人们赶来了。 “交给他们。” 这等事情的善后不是百骑的强项。 “自己带走。” 人贩子也被送了过去。 “打断腿!” 贾平安上马。 包东一愣,喊道:“武阳伯有令,人贩子打断腿。武阳伯,几条?” 贾平安伸出两根手指头。 “武阳伯有令,人贩子打断两条腿!” 明静追了上去,“那德鸿颇有名气,回头他若是来皇城外寻麻烦……” 程达直接说了里面的事儿,“寺庙有寺奴,这是早年就有的事。就和门阀世家有隐户一个道理。那些寺奴耕种做事,所以寺庙富得流油……咱们这一下算是揭开了此事,德扬寺不会善罢甘休。” “那便来吧。” …… “他真去了?” 万年县县廨里,朱浩觉得自己听错了。 不良帅点头,“明府,武阳伯得了消息后,百骑倾巢出动,随即闯入德扬寺,找到了那些良人,抓获了人贩子……” 朱浩起身又坐下,单手拿起茶杯,想喝一口,却又放下了。 他面色潮红,喜气盈腮,“德扬寺那边如何?” 不良帅低头,“德鸿呵斥武阳伯,但武阳伯依旧不肯退让。” “山雨欲来风满楼!山雨欲来风满楼呐!” 朱浩拍手笑道:“某只是随手弄了个事,只想让贾平安为难一番,谁知他竟然莽撞如此,这便是天意,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