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里味道古怪,各种刑具或是挂在墙上,或是摆放在案几上,看着很是慑人心魄。 黄元初被带到了刑房,彭威威来了。 “你的事我们都知道,早点交代清楚,你好我们也好。若是负隅顽抗,你要知晓,再多的汉子进了百骑都会在耶耶的手中变成绕指柔,你可想掂量掂量!” 黄元初喊道:“我冤枉!” 彭威威冷笑,“进了这里就没有不喊冤枉的!” “冤枉!” 喊声不断。 彭威威拎起小刀,狞笑道:“耶耶给你开条缝可好?” 黄元初的眸子里多了惊惧之色,但他牢记那些话,就喊道:“我冤枉啊!救命!有人要屈打成招!” 晚些彭威威出去。 明静双手抱胸站在外面,“很难搞?” 彭威威羞愧的道:“是啊!不论如何威胁他就是喊冤枉,若是能动刑,我保证一刻钟之内让他开口。” 明静摇头,“没有证据,这等事本该由万年县或是刑部接手,百骑接手便是违规,若是动刑,不论好坏都没好结果。” 投鼠忌器! 明静双手抱胸,往上颠了颠,说道:“殿下那边正在等待好消息,可……” 她随即进宫。 “陛下,百骑无能。” 李弘放下手中的文书,有些不满的道:“他不肯招供?” 明静说道:“是,不管是威胁还是什么,黄元初只是大喊冤枉,说要屈打成招。” 李弘问道:“你以为可能动手?” 明静摇头,“奴婢以为不能,否则外面会说是屈打成招。” 李弘点头,觉得此人倒也知晓分寸,“你知晓就好,此事要想办法,三日之内,孤要黄元初开口。” 明静暗自叫苦,“是。” 曾相林送她出去,说道:“这三日之内会有许多人来聒噪,殿下初次监国,不可太过,所以百骑要抓紧了。” 明静应了。 但这事儿很难。 她缓缓走在宫中。 “他的胸肌好强壮,看着都心动了。” 几个宫女路过。 明静低头看看自己的凶,烦恼不已,“为何要生这个东西?” 累赘! …… 贾平安答应了新城三日内把那个猥琐的造谣者揪出来,如今正在分析。 “公主地位超然,深得陛下的爱护,她的性子也不会结仇……” 贾平安仔细回想着新城这个人。 “温柔,骨子里却是豪爽的一个人。” “做事有分寸,不跋扈。” “长得美,却不肯仪仗美貌去做什么。” “看似柔弱,实则聪慧,冰雪聪明……” “这样一个人……她哪来的仇人?” 贾平安在纸上写写画画的。 “士族?他们吃饱撑的去对付无害的新城!” 士族连高阳都不肯出手,更遑论新城。 “没仇人啊!” 贾平安有些头痛。 “郎君。” 王老二回来了。 “如何?” 贾平安精神一振。 王老二满头汗,“我查了一圈,查到东市就断掉了。” “停止追查谣言的来头。” 贾平安说道:“这等事查不清了。” 他想了想,“公主并没有真正的仇人,可谣言这般恶毒,分明就是想毁了她。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贾平安摸摸下巴,“做事要从利益上去分析……” 嗖! 王勃就像是一只灵活的老鼠,嗖的一下进来了。 “先生,我来听课。” 贾平安没好气的道:“功课做完了?” 王勃点头,“做完了。” 贾平安重新找回了思路,“能散播这等恶毒的谣言,那人想要什么?” 王勃最喜欢从先生这里学习思考的方法,“先生,他想毁掉公主的名声。” 贾平安点头,“毁掉公主的名声对他有何好处?” 方法论来了。 一步步的推导。 王勃想了想,“先生说公主并无仇人,那只能是为了解恨!” “谁会恨公主?” 贾平安再度推导,“公主在宫中地位超然,从不掺和那些纷争。在宫外就更不用说了,公主一般不出门,她也不缺钱,无需和人争夺什么田地产业……” 王勃在思索。 这个弟子足够聪明,就是太喜欢装比,让贾平安很头痛。 王勃说道:“先生,利益有许多种。除去宫中和宫外的利益之争之外,我以为还能看看其它的纷争。譬如说公主和外界的交往。” “这正是我想到的。” 贾平安微笑道:“公主最近只和高阳她们一群贵妇聚会,或是打马毬,或是出城踏青,再无别的接触。” 王勃问道:“先生,那些贵妇会不会嫉妒公主的美貌?” “这个问题提的好,不会。”贾平安摇头,“公主又不是那等经常出门交际的人,不会抢了她们的风头。” “那……”王勃卡壳了。 贾平安说道:“最近几年一直有些狂蜂浪蝶在公主府外面蹲守,就想赢取了公主的青睐,由此一朝青云直上,富贵盈门。” 王勃讶然,“他们不敢吧?” “今日我教你个乖。”贾平安说道:“男人分多种,喜欢女人是本能。有的人喜欢一个女人就会默默看着她,不敢去表露心迹。” 王勃说道:“这等人深情。” 贾平安摇头,“这等人最终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娘子。” 王勃的脸绿了。 贾平安继续说道:“大多男人在喜欢一个女人后会去追求,但求而不得很痛苦。这等痛苦有的人在煎熬许久后脱离了出来,而有的人却会耿耿于怀……对了,这等人有个特性,他们觉着这个世间欠自己的。” 王勃想了想,“先生是在说我吗?” 贾平安想了许久,点点头。 “是。” …… 徐小鱼摸进了孙家。 孙家好歹也是大家,门子有,狗子也有。 大晚上摸进来,首先得避开狗子。至于护卫……徐小鱼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他一路摸到了后院。 后院此刻灯火通明,最大的房间外站着几个侍女。 徐小鱼在正面偷窥。 里面是三个男子,其中一个颇为俊美。 此人就是孙振! 另外两个也算是不错,却不及孙振。 再下面些有个贵妇,笑吟吟的。 没办法靠近偷听! “……无碍!” “饮酒!” 徐小鱼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些。 晚些酒宴散去。 孙振和贵妇一起出来。 “阿姐放心!” 贵妇笑道:“我自然放心。” 贵妇和一个男子就去了客房。 徐小鱼靠近。 “……今日你盯着大郎的侍妾作甚?难道想偷腥吗?” “胡说,我何曾看?” 一阵埋怨后,贵妇好像是主动上了。 里面喘息声阵阵,不过片刻就消停了,旋即贵妇在咒骂,男子装作打鼾…… 没价值。 徐小鱼摸到了另一边,孙振此刻刚进屋。 “小宝贝!” 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声浪传来。 “你家那死鬼也敢夜里放你出来?” 女人喘息道:“我先前灌醉了他,晚些回去就是了。” “住在一个坊里就是省事,来,低头……” 一阵折腾。 …… 帝后都走了,对于长安的许多人来说就是解放了。 比如说贾平安。 “都什么时辰了?国公竟然还没来?” 吴奎没有跟随去九成宫,他觉得皇帝深谙赵国公的秉性,特地留下自己来主持兵部的日常事务。 可这天色都大亮了啊! 人嘞?! 人在大明宫中。 帝后走后,人渣藤就变成了太子的狗腿子,这两日很是忙碌。 “外面好些人在鼓噪,说那黄元初不过是太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他做鸡别人看不上!” 李元婴楞了一下,“什么鸡?” “你不懂的鸡。” 贾平安冷笑道:“陛下才将走,这些人就借着此事闹腾,不外乎就是想让太子焦头烂额,打击太子的名声。有趣。” 李元婴苦笑,“先生可不敢有趣,先前不少奏疏都是为了黄元初说话,说是冤枉了他,该放人。隐晦暗示太子的辅臣不称职,还暗示权臣跋扈。” “权臣?说的是戴至德吧?” 贾平安随口说道。 李元婴:“……” 贾平安想了想,“后续。” “后续一群人为黄元初说话,百骑拿了黄元初也不敢动手拷打,殿下此刻很是煎熬,说是三日,三日之内必然要出结果。” “他只能扛住三日。” 贾平安有些唏嘘。 李元婴问道:“先生可是为殿下叹息吗?” “是啊!”贾平安觉得大外甥还是差些意思,“换做是陛下在,别说是三日,扣住此人三年都无事。” 李元婴点头认可这个说法,“陛下是从权臣手中一步步夺回的权力,威望太高。” 后来的史家喜欢贬低李治,特别是大宋的史家,老欧阳说李治好色,流毒天下。而司马光直接说李治昏懦,一句话,李治大抵能在昏君榜单上排名前三。 但事实上大宋修史书很不要脸,个人偏向占据上风。 譬如说高阳和辩机的事儿就是杜撰,司马光不喜佛家,于是便编撰了这等狗屁事儿来忽悠人,以此来打击佛家的名声。至于高阳……历史不是人写的吗?老夫编撰一下就是了,难道她还能从地底下钻出来寻老夫算账? 无论是武后的牝鸡司晨,还是大唐佛教大兴,都在大宋成为了历史映照。而要想解决大宋的问题,以史讽今就成了欧阳修和司马光最锋锐的武器。 一切都是为政治服务,这便是大宋编撰唐史时抹黑的动机。 但当你忽略那些编撰的和三流言情差不多的内容,认真去看史书中的事件时,才能感受到李治的强大。 一个小透明成为太子,有人说是运气。可李治若非有让先帝为之动心的素质,如何能做太子? 登基后面对着权臣的压制,他一步步的把局势捞回来,期间各种手段让人回想起来赞不绝口。 对外不断打击敌人,对内把纵横华夏数百年的关陇门阀给干倒了,仅凭着这两个,李治就能标榜千古! 而后他不断压制世家门阀,若非是疾病缠身,这位帝王还不止于此。 没有他和武后的连续努力,所谓的开元盛世哪来的? 贾平安进宫。 “此事有些麻烦。” 短短一日没见,李弘就看着成熟了许多。 “你想怎么做?” 贾平安从容问道。 李弘说道:“舅舅,拷打是不能了。他们在不断建言……我怕是撑不住几日。” 贾平安轻声道:“能顶住那些人的攻击,你已经很出色了。宫中你来扛,外面的你别管。” 戴至德皱眉,“宫外要查明此事,谁来管?” 贾平安说道:“我来!” 出宫,随即去万年县。 “见过国公。” 有小吏刚出了县廨准备去办事,见到贾平安后马上转身带路,“国公可是来寻卫公?” “对。” “卫公正好在,说是早上有些头晕。” “多谢了。” “客气客气。” 小吏惶然,随后一笑。 “丈人!” 卫英正在值房里歇息,闻声道:“是小贾?” 贾平安这才进去,“丈人可是不适?” 卫英说道:“昨夜没睡好,你丈母唠叨了一宿,说什么该升官了……” 他也不讳言,“你丈母说有你这个女婿在,老夫早就该升官了。可老夫的性子老夫知晓,在县廨里还好,真要升官,老夫不擅长应酬,不擅长应对,做事也只是平庸,上去做什么?受罪?还不如在万年县逍遥。” 贾平安笑道:“丈人通透。上次也有人提及过此事,我说看丈人的意思。” 这位老丈人真的活的通透,颇有些视名利为粪土的洒脱。 “丈人,黄元初那事如何?” 卫英看看门外,“此事寻到你了?” 贾平安点头。 卫英叹道:“往日早就想和你说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掺和的太深了些。” 贾平安干笑。 “上次无双带着大郎回家,老夫问了问,大郎说了一通什么人性本恶,这话老夫以为有道理,人性本恶,故此不断兴衰轮回,既然如此,管那么多作甚?” 这话老丈人也只会和他说,贾平安笑道:“总得要让大唐更强盛些不是。” 卫英摇头,“你说的人性本恶老夫是赞同的,故此不管多强盛的王朝都会衰亡,而起因便是人性本恶。明君能出一个,还能出十几个?遇到昏君,或是遇到没本事的君王,这个王朝自然就衰落了。” 老丈人今日精神不错,竟然阐述了一番很是朴素的社会理论。 “丈人的意思我理解了,就是人性本恶,如此人压根就没希望。” 卫英点头,“所以何须忙忙碌碌。” “可儿孙在呢!” 卫英愣住了。 “是啊!儿孙在呢!哪怕知晓未来会衰弱,此刻依旧要努力。” 贾平安笑道:“谁知道未来会成什么样呢?兴许未来会成为一个永久不衰的国度。” 卫英嘟囔几句,“断腿的叫做陈煌,就是王福畴的下官,王福畴有些恼火,昨日他才将去了陈家探望,陈煌发誓说就是黄元初纵奴行凶。” “当时可有人看到了?” 卫英想了想,“黄元初今年有赋税没缴纳全,地方去催促他不给,陈煌奉命去清查,没想到却被打断了腿。当时啊!当时边上没人。” 贾平安说道:“陈煌此人如何?” 卫英起身,“老夫带你……罢了,让王福畴带你去,正好他火气大,你好生劝劝。” 丈人还真会驱使女婿! 贾平安去寻了王福畴。 王福畴正在运气。 “国公。” “带我去陈煌家看看。” 这一路王福畴一直在碎碎念,快到陈煌家时才想起了儿子。 “三郎让国公费心了。” “好养活。” 贾平安很云淡风轻,王福畴却在深刻的反省自己。 老夫竟然忘记了三郎,这是何等的薄情啊! 他想了想,想买些礼物去感谢贾平安,可这人就是个月光族,手头有多少就花销多少,以至于后来被王勃牵累,贬官交趾时竟然没路费。 这父子二人吧,真的算得上是奇葩,一个手散,存不住钱,一个是喜欢装比出风头。 到了陈家,陈煌躺在床上,见到贾平安后赶紧拱手。 “躺着躺着。” 贾平安按住他,“我来是想问问,你要实话实说,否则……” 陈煌苦笑,“国公是问断腿之事可是黄元初做的?” 果然,小吏比官员更通透。 “是。” 陈煌说道:“黄家今年还差赋税,我便去催促查探,谁曾想黄元初说今年没有,且等明年。下官一听就怒了……国公不知,黄元初这是想整治邻居和坊正呢!” 贾平安明白了。 大唐坊正有督促赋税的职责,要命的是大唐的赋税制度是联保制。 王福畴说道:“四家为邻,五户为保,一家不交赋税,邻居就得为他补交。不少地方都有因邻居不交税而导致邻居逃亡的事件。” 隔壁不交税我还得为他缴上?这特娘的堪称是无妄之灾! “可查实了?” 陈煌说道:“只因黄元初乃是豪强,我不敢得罪,所以去之前就寻人打探了一番黄家的消息,说是和邻居赵家闹得厉害,都大打出手了。” 要收拾邻居有个好办法……不交税! 陈煌咬牙忍住了疼痛,“黄元初和坊正交好。” 这手段,真心牛逼了。 但你没法把这事儿当做是证据。 “口说无凭!” 王福畴总结的不错。 此事不好办! 陈煌落泪,“那豪奴一脚就踹断了我的腿,黄元初说打得好,回头把门一关,竟然就不管不问了。” 贾平安微笑道:“其实我也喜欢踹断人的腿,感觉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