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说道:“每一座坟茔朝中补贴五十钱。” 戴至德愣住了。 补贴? 妙啊! 张文瑾一怔,欢喜的道:“是了,每户补贴五十文,足够他们雇佣人来迁徙棺木……如此……就怕有人不想迁徙。” 李弘说道:“这是大事,事关长安的未来福祉,岂可为了一群人的私利而枉顾大局?” 这时候还没什么风水宝地一说,寻个地方下葬就是了。 随即命令下达。 王勃赞道:“先令人登记,那些人不知何意,却担心被当做是无主墓穴处置了,于是都登记在案。此刻每户补贴五十钱,这便是以利诱之。” 贾平安说道:“还得辅以官家的威严。” 王勃说道:“如此大部分人都能迁徙,剩下的不足为虑。” 动手了! 长安城中大多是多子多孙的大家庭,男丁足够多。 “殿下派人来了。” 长安诸卫出动了。 曾相林用那尖利的嗓子喊道:“殿下令诸卫将士来帮你等开挖墓穴。” 这个手段一出,原先牢骚满腹的人也心悦诚服了。 “高!” 卫英带着官吏在巡查,闻言不禁竖起大拇指。 戴至德和张文瑾也来巡查。 现场堪称是热火朝天,军士们和那些百姓聚拢在一起开挖,随后用绳子套上棺木。一群人把棺木抬上大车,随即拉去城外下葬。 戴至德说道:“先是出其不意,接着是以利诱之,再用官家威严震慑,这等难事竟然就轻松解决了。” 张文瑾说道:“高祖皇帝的太子废了,先帝的太子也废了,老夫原先担心太子也危险……老夫最担心的就是太子怯弱,可今日一看,太子手段稳健中不乏犀利,假以时日,定然不差。” 戴至德点头,“太子稳固,大唐就稳固。” 张文瑾指指边上,“那是……赵国公吧?还有许相公。” 贾平安和许敬宗也看到了他们二人,就走了过来。 “如何?”贾平安问道。 戴至德说道:“大唐有这等太子,老夫以为……盛世当可再续五十载!” “盛世啊!”张文瑾说道:“老夫怕是看不到五十载盛世了。不过只需想想就悠然神往。此后老夫可能名载史册?” 他看着贾平安,却不是戴至德。 贾平安点头,“定然能。” 张文瑾欣慰一笑,“你我都能,都能青史留名!” “哈哈哈哈!” 许敬宗准备回去复命。 “老夫白来了。” 盛夏赶路很悲催,无功而返更是让许敬宗痛不欲生。 “许公,还请代为请示陛下。就说长安酷热,兜兜不耐热,我能否带着兜兜去九成宫……为陛下效劳。” “你啊你!”许敬宗指指他,肃然道:“莫要偷懒啊!” “许公,听闻平康坊来了几个西域名妓。” 贾平安觉得老许太敬业了,需要考验一下。 “小贾,莫用这等脏污的东西来腐蚀老夫!” 许敬宗义正辞严的呵斥了贾师傅,随即说道:“老夫这便去了。” 出了升道坊,沿着朱雀大道走到接近皇城的地方,许敬宗突然往右拐。 随从诧异,“相公,出城啊!” 麟游在西边,该走左边的金光门,右边是去蓝田或是洛阳。 “走错了。” “闭嘴。” 随从看到了平康坊…… …… “皇后,最近有些臣子说什么牝鸡司晨。” 作为皇后的忠犬,邵鹏送来了最新的消息,还是负面的。 “牝鸡司晨?” 武后讥诮的道:“能这般说的也只有那些士族和关陇余孽。” 余孽是贬义词,天然就带着罪恶感。 皇后越发的凌厉了。 邵鹏小心翼翼的道:“是。不过也有些人被蛊惑。” “不是蛊惑!”武后说道:“这些年陛下与我一直在削弱关陇,此次关陇参与谋逆覆灭,剩下的余孽再难翻身。如此大唐去了一个祸害。接下来便是士族。” 帝后这些年孜孜不倦的在削弱世家门阀,堪称是一以贯之。 “关陇式微,士族知晓接下来便是他们。这是想断了陛下的臂膀。” 武后自称是皇帝的臂膀,这话连邵鹏都觉得没错。 周山象平日里很少干政,此刻却忍不住说道:“皇后,不如暂且示弱?” 示弱又不会少一两肉,而且示弱又能如何,该削弱士族依旧不会手软。 武媚摇头,“当年陛下内忧外患,我甫一入宫就得对付王氏与萧氏,而外朝更有长孙无忌等权臣盘踞,陛下举步维艰。可这些年下来,王氏与萧氏何在?长孙无忌何在?” 这话霸气! 周山象抬头,见皇后微微眯着眼,眼中全是自信。 “陛下来了。” 李治大步进来,怒道:“一群贱人!” 皇后起身迎上去,“陛下何苦为那些小人生气。” 李治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认真的道:“朕信你。” 皇后微笑道:“所以臣妾不慌不忙。” 李治坐下,邵鹏目视皇后。 李治目光微动。 皇后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邵鹏出去,再进来时送了一杯茶水。 茶杯摆放在案几上,皇帝只是嗅了一下,面色不渝,“三片?” 王忠良看了一眼茶杯,“陛下竟然能隔空视物?” …… “牝鸡司晨?可若是没有皇后的帮衬,陛下掌控朝局也会艰难。” 李义府冷笑。 秦沙轻笑道:“那些人不是不知晓,可皇后手段凌厉霸道,一旦抓到了机会就毫不犹豫下狠手,比之陛下还果决。这样的皇后若是能弄下去……这对于那些人而言便是极大的鼓舞。” 李义府说道:“除非陛下自己……” 他看了一眼秦沙。 秦沙摇头,“难。” …… 帝后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皇帝有些忌惮皇后。” 某个角落里,几个官员在低声说着。 “当然忌惮。原先皇帝身体多病,若是没有皇后的辅佐难以支撑。如今皇帝身体康健,加之关陇倒台,皇帝大权在握……帝王都喜专权。” “散了才好啊!” 坐在窗户边的官员一边看着外面,一边说道。 坐在阴暗处的官员轻声道:“别忘了,对我等士族下手最狠的还是皇后。若是能弄掉她……” 窗户边的官员回身,“皇后居于深宫之中,不好弄。” 阴暗处的官员说道:“我们在宫中也有人手,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他的脸都在阴暗中,左手握拳放在嘴唇之前,那嘴角微微翘起,“皇帝既然有意,那咱们为何不助其一臂之力?” …… “陛下!” 正在担忧太子的帝后闻声抬头。 被晒的黑不溜秋的许敬宗来了。 “陛下,大喜啊!” 李治哦了一声,“何喜之有?” 许敬宗说道:“太子先是令人登记升道坊中的墓主身份,随后令人迁徙,每座坟茔补贴五十钱,百姓尽皆乐意,如今升道坊中再无坟茔,可供许多人居住。” 上官仪说道:“太子的手段了得啊!” 李义府的眸中多了些晦涩,“可是戴至德等人的手段?” 许敬宗说道:“戴至德等人都说是太子一力决断。” 李义府笑着拱手,“太子如此敏锐,臣为陛下贺。” 皇帝也颇为欢喜,“没想到五郎竟然如此果决,手段更是刚柔并济,朕心甚慰。” 皇后看了他一眼。 许敬宗说道:“陛下,赵国公托臣请示……” 李治微笑,“何事?” 许敬宗说道:“赵国公说长安酷热,他家中的女儿却忍不得,恳请陛下……他想带着女儿来九成宫……说是为陛下效力。” 李治不禁笑骂道:“什么为朕效力?他整日游手好闲,这是想来九成宫避暑!” 皇后神思恍惚了一下,“兜兜吗?长安热,她的性子活泼,想来是不耐烦了。太平这几日也是如此,老是喊阿娘。” 提及太平,李治的眸色温柔了些,“那个小娇娇啊!” 晚些皇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之中。 “今日的奏疏呢?” 皇后看到了几份奏疏。 邵鹏轻声道:“皇后,就这些,说是陛下那边会处置。” 武媚坐下,认真的看了几份奏疏,抬眸道:“送去陛下那里,问问陛下,可是不需我理事了吗?” 邵鹏应了。 这一路他很紧张,甚至是心乱如麻。 皇帝减少了皇后这边的奏疏数目,这便是在隐晦的发出信号。 朕想独揽大权! 皇后凌厉,每每为了政事和皇帝争执也不低头。 到了皇帝那里,进去之前邵鹏问了王忠良,“陛下心情如何?” 王忠良自然能察觉到帝后之间的气氛不对,“此事你莫要管,小心给自己惹祸。” 这算是一次善意的提醒。 邵鹏点头表示领情了,“咱终究是皇后的人,趋利避害谁都会,可做人还得要凭良心。” 他进了殿内。 “陛下。” 皇帝抬头,邵鹏把奏疏放下,“陛下,皇后令奴婢来问……” 他看了皇帝一眼,看到了漠然。 “问什么?” 邵鹏一个激灵,脊背都湿透了。 “此后可是不需皇后理事了?” 皇帝的眼中多了些恼火,“无稽之谈,且去!” “是!” …… 贾平安带着兜兜一路到了九成宫。 “阿耶,好凉快呀!” 兜兜在前面,不时仰头看着山上,再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回头嫌弃的道:“阿耶你太慢了。” 贾平安一边上山,一边观赏风景,“急匆匆的作甚?” “我饿了。” 兜兜背着一个小包袱,自己打开,拿出了一块肉干美滋滋的啃。 随行的三花和鸿雁赶紧解开水囊。 “歇息吧。” 贾平安寻了个地方坐下,徐小鱼侍候食物,段出粮寻了个高处盯着周围。 包东和雷洪懒洋洋的没动。 这里靠近九成宫,若是发现了贼人的踪迹,那才是个笑话。 “阿耶你吃。” 兜兜拿了肉干往贾平安的嘴里塞。 “阿耶不吃这个。” 肉干补充能量不错,但贾平安不喜欢吃。 “有人下来了。” 下来的竟然是邵鹏。 “老邵,你这个……太客气了吧?” 贾平安没觉得自己需要迎接。 邵鹏神色严肃,近前后和贾平安说道:“最近山上不对。” “可是帝后之间?”贾平安问道。 邵鹏瞪着眼睛,“你如何知晓了此事?” 贾平安说道:“我在长安就听闻有人说什么牝鸡司晨,若是以往陛下定然会压制这等言论,可此次却态度暧昧。说说,如今什么情况!” 邵鹏说道:“陛下减少了给皇后的奏疏数目,去皇后那里的次数也少了……” 这是疏离之意。 邵鹏忧心忡忡的道:“就怕发作起来,皇后危矣!” 你说危矣就危矣? 贾平安说道:“安心。” “阿耶!” 兜兜吃完了自己的点心和肉干,觉着还饿,“我还饿!” “到了山上再吃。” 小孩子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食量。 到了山上,贾平安把闺女安顿好了,令人看好,随即进宫请见。 “诺曷钵如何?” 皇帝的第一个问题显得很功利。 贾平安说道:“此人有野心,不过吐谷浑夹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实力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臣以为可敲打,不必为之担忧。” 随后李治问了一番太子的情况,特别是升道坊墓群迁徙的事儿。 贾平安中规中矩的说了,随后该告退。 李治也在等着他的告退。 “陛下,臣请见皇后。” 李治微微眯着眼,沉默着。 贾平安微笑以对。 王忠良低下头,觉得贾平安这是自寻烦恼。 “去吧。” 贾平安随即告退。 以往去皇后那里只需要一个内侍带路,此刻却多了两人,前面一人,后面两人。 贾平安从容不迫,头都不回。 …… “贾平安来了。” “说是带着女儿来九成宫避暑。” “这是来自投罗网的吗?” “皇帝一旦要动皇后,贾平安便是头号同党,必然会被拿下!” 坐在阴影处的官员皱眉,“牝鸡司晨的话早就传到了长安,皇帝并未阻拦,这便是暧昧。贾平安何等人,定然察觉到了不对。可他却依旧来了,为何?” 几个官员摇头。 …… “你不该来!” 武媚看着贾平安,摇头道:“长安应当知晓陛下对我不满的消息了吧。你却依旧来了,还带着兜兜……” 邵鹏招手,示意周山象和自己出去。 武媚越想越生气,“若是陛下要动我,第一个就能把你拿下。你若是在长安便能应变。” 贾平安只是看着她。 武媚的眉间多了温柔,伸手。 贾平安微微低头,武媚揉揉他的头顶。 殿外的邵鹏和周山象看到了这一幕,周山象更咽道:“不知怎地,我有些想哭。” 邵鹏叹道:“赵国公知晓了陛下对皇后不满的消息就来了,这是同安共苦来了。男儿当如是!” 贾平安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阿耶,我们何时出去玩呀?” 兜兜很是雀跃。 “别老想着玩耍,今日的功课可做了?” 虽说目前还在暑假,但兜兜每日必须写一篇字,外加两页功课。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 “贾平安在作甚?” 阴影处的官员走了出来,微微鹰钩的鼻子,一双和煦的眸子。 “严郎中。”对面的官员说道:“你莫非在担心贾平安会插手?可这是帝后之间的事,他插手只会导致莫测的后果。” 严郎中点头,“马兄知我。贾平安此人手段百出,不过此次却不是手段,而是来自于帝王的忌惮,他只能徒呼奈何。” …… 兜兜睡的很香,凌晨时分,生物钟准时叫醒了她。 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环境,兜兜却丝毫不惧。 她自己起床,自行穿衣。 “鸿雁。” 鸿雁刚起来,闻声进来,“小娘子起了?” 兜兜坐下,“扎头发。” 鸿雁笑着回去拿了带来的铜镜,又拿了梳子来。 “小娘子的头发浓密,乌黑乌黑的。” 兜兜坐在凳子上,双腿悬空轻轻摆动,“二娘子说天台山这边好玩的地方多,你说阿耶会带我去何处玩?” 鸿雁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道:“多半是去看山水。” “兜兜起了吗?” 外面传来了贾平安的声音。 兜兜的腿摇摆的越发的欢了,“阿耶我起了。” “哦!” 贾平安这才进来,看着镜子里的女儿笑道:“吃了早饭阿耶就带你去逛逛。” “好!” 兜兜有些迫不及待,一边催促鸿雁快些梳头,一边又问三花早饭可得了,全家就数她最忙。 吃了早饭,贾平安带着兜兜出了九成宫。 “见过国公。” 兵部侍郎王璇突然出现在了前方。 贾平安颔首,“可是有事?” 王璇笑道:“并无什么事,只是国公来了九成宫,下官想那些公事可要交给尚书?” “你先管着。”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 兜兜跟在阿耶的身后,偷偷探头看了王璇一眼。 她感觉到阿耶不喜欢这个人。 王璇看到了她,走过来,笑的很是温和,“小娘子也来了?” 兜兜看了他一眼,福身行礼。 这是礼节。 贾平安的女儿很懂事。 这个念头在王璇的脑海里转悠。 随即他就听到兜兜在嘀咕,“阿耶,这个人笑的好假。” 王璇浑身僵硬了一瞬。 一个孩子竟然就看出了老夫的假笑! 那往常老夫和人打交道皆是这等笑容,岂不是…… 宫中,皇帝问道:“贾平安去了何处?” 王忠良去问了,回来说道:“赵国公吃了早饭就带着女儿去游山。” “他倒是悠闲。” …… 贾平安和兜兜此刻已经站在了高处。 他负手而立,说道:“一群贱狗奴,等着被打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