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以为太子的功课不可太繁杂。” 李义府站在下面,心中想着的却是怎么获取帝后的信重。 贾平安这是要准备把新学弄进东宫,一旦被他得逞,以后可就是妥妥的帝师了。 但怎么阻止? 直截了当的话,皇后会觉得他多事。 于是他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李卿也是这般认为的吗?” 咦! 李义府诧异,心想还有谁也是这个看法? 但此刻就该顺着上…… “陛下,学问不可繁杂啊!” 李治在想事儿,就忽略了这句话,“去告诉皇后,太子的功课……别太紧了。” 王忠良令人去了,李治才问道:“李卿说什么?” 李义府心一横,“陛下,那新学毕竟太过骇人,臣听闻里面有什么……对天地的说法很是离经叛道,臣以为这等学问不可教授给太子。” 所谓图穷匕见就是这个模样。 李治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朕知道了。” 皇帝没说话,就说明是听进去了。 李义府暗喜告退。 等他走后,李治突然嗤笑了起来。 “贾平安是担心太子学的过多,累到了。李义府这是从哪打听到了消息,竟然以为他是想把新学教给太子……” 李义府自作孽……王忠良觉得李义府这次是自作聪明。 最近李义府为帝后办事堪称是不遗余力,哪怕得罪了许多重臣依旧甘之如醴,帝后也颇为嘉奖。 “准备给李义府的赏赐……留下!” 王忠良抬头,见皇帝的眸子里多了些玩味之色。 …… “殿下请认真些。” 李弘点头,上面的老头开始教授功课。 一堂课下来,李弘看着有些茫然。 他去了皇后那里,武媚问道:“学的如何?” 李弘犹豫了一下,点头。 武媚欣慰的道:“那就好。” “皇后。”邵鹏进来了,“陛下那边来人说殿下的功课且松缓些。” …… 太子放羊了。 贾平安正在熟悉工作,就接到了消息。 “皇后让你赶紧去皇城外。” 啥意思? 贾平安一脸懵。 他随即去告假,任雅相和两个侍郎在议事,闻言点头。 等贾平安走后,吴奎苦笑道:“这位一来,兵部怕是要热闹了。” 皇城外,一辆马车,一群侍卫……贾平安看到了李敬业。 “太子在里面。”邵鹏低声道。 “老邵,这是啥意思?” 贾平安觉得自己怕不是要背锅了。 “你说太子都有黑眼圈了,这不陛下和皇后都说让他松散松散……” 邵鹏觉得贾平安会嘚瑟,可他只是淡淡的道:“早该这样了。” 该玩的年龄不给玩,一天到晚就灌输什么责任,什么太子……家国,扯尼玛淡! “皇后说去道德坊转转。” 贾平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皇后英明。” 到了道德坊,姜融看到这个气势早就尿了,赶紧一口气吸进去。 “可是功力大进了?” 贾平安觉得这厮以后能长寿,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肺活量。 “别跟着。” 贾平安策马进去。 姜融心痒难耐,“武阳侯,是贵人?” “许多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姜融瞬间萎了,回身道:“看好坊门,陌生人进出仔细查问,出了篓子剥了你们的皮!” 随后一行人去了贾家。 “夫君怎么回来了?” 卫无双和苏荷出迎。 “偷得浮生半日闲。” 马车的车帘掀开,邵鹏伸手把李弘接应了下来。 “这是……太子?” 卫无双惊惶,“夫君,这太子来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家可管不起。” “能出什么事?” 一个李敬业就足以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太子看着有些高兴。”苏荷突然低声道,“怎么还没有咱们家的两个孩子精神呢!” 李弘看着老成,但精神却远远不及贾昱和兜兜。 “阿耶!” 两个孩子出来了。 “阿耶,带我玩!” 兜兜抱住贾平安的腿,仰头哀求。 贾昱一脸渴望之色,却不说。 “好,带你们去转转。” 贾平安回身,“太子,一起来。” 后续下车的是赵二娘,她不满的道:“他不曾请示殿下就擅自决定……邵中官你不管管?” 邵鹏淡淡的道:“皇后令我等陪侍殿下来道德坊,这便是任由武阳侯带着殿下玩耍之意,你这话说的没由头,若是被武阳侯听到了,定然会说你迂腐。” 赵二娘柳眉倒竖,“我何曾迂腐?” 邵鹏看了她一眼,“你不迂腐……” 才怪! 他的眼神不对,赵二娘冷笑道:“这是太子,不是顽童!” “看看!”邵鹏下巴摆摆。 贾平安带着三个孩子去了田间地头,仔细给他们说了田间的事儿,还带着他们抓蚱蜢。 三个孩子弄的浑身脏兮兮的,赵二娘怒不可遏,“这是太子!” 邵鹏心中也犯嘀咕,但却冷冷的道:“你去和武阳侯说说?” 贾平安正好回头,“老邵,来看着孩子们。” 他回家一趟去方便。 邵鹏和赵二娘赶紧上去。 李弘突然回头,手中抓着一个虫子,“这是什么?” 虫子狰狞,赵二娘颤声道:“太子……快……快丢了。” 李弘随手丢下,却丢在了赵二娘的脚边。 “啊!” 赵二娘蹦了起来。 很可怕吗? 李弘有些不解。 “太子!” 远方有人在喊。 “太子!” 附近的李敬业百般无聊,看了一眼,“是司议郎蒋林遵。” 赵二娘和邵鹏都面色一变。 “那个老夫子来了。” “太子!” 一个身材高大,怒气冲冲的中年男子来了。 李弘也颇为发憷,伸脚踩住了那只虫子。 “太子为何懈怠学业?” 男子便是司议郎蒋林遵。 司议郎随侍太子,有规谏之责。 清瘦的脸上怒火喷薄欲出,“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太子在此思索何事?” 李弘无言以对。 蒋林遵冲着赵二娘咆哮,“殿下大好年华,本该在宫中读书,为何出来?” 赵二娘辩解道:“是皇后的吩咐。” “毫无担当!”蒋林遵怒不可遏,“教导殿下你亦在,为何不规劝?” 我想劝来着,但皇后那里不搭理我,邵鹏这里一直在阴笑。 赵二娘败! 蒋林遵看着邵鹏,却发现自己没法喷此人。 “太子!” 他调转枪口,“回去后当补上今日的功课!” 李弘应了。 蒋林遵目光扫过前方,所有人都不敢和他辩驳。 “武阳侯孟浪!”他最后喷了贾平安。 贾昱在看着他,挡在妹妹的身前,“好吵。” 兜兜躲在哥哥的身后,嘀咕道:“他是阿耶说的大灰狼呢!” 蒋林遵被气笑了,“武阳侯乃乡野之人,哪里懂什么教育之道?太子请跟臣回去。” “去哪?” 贾平安一回来,就发现气氛不对劲。 蒋林遵看到这个罪魁祸首,不禁冷笑道:“武阳侯,这是太子,不是你家的孩子,你蛊惑帝后,放任太子在此嬉戏,不当人子!” 这是哪根葱? 贾平安目视邵鹏。 “这位是司议郎蒋林遵。” 司议郎,可以理解为太子身边的御史。 但这个和嬉戏有啥关系? 贾平安就纳闷了,“太子在此可是不妥?” 蒋林遵仰天长叹,“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太子的学业何等的要紧,你竟然蛊惑帝后……此处是道德坊,若是在朝堂之上,老夫当用笏板重责你这个不学无术之徒。” 贾平安不禁笑了,“你懂教书育人?” “老夫学了数十年,莫非没你懂?老夫的学问有口皆碑!” 蒋林遵觉得这样的贾平安段位太低了些,“匡衡凿壁偷光,这才有了后续的为相……” “匡衡贪腐。” 贾平安淡淡的道。 呃! 赵二娘目瞪口呆。 邵鹏脸颊抽搐。 太损了! 蒋林遵愕然。 一个腐儒罢了! 贾平安说道:“刻苦学习古今有之,可这是太子,他要学的不是什么你等眼中的学问,而是要学如何做一个帝王。你等整日弄些之乎者也的灌输给他,何益?” 蒋林遵脸上无光,“当明理。若无这些学问,殿下如何知晓诸般道理?” “那是你等的道理!”贾平安觉得这人真是迂腐到家了,“帝王该如何,仁慈?殿下生而仁慈,可是你等教授的?” 蒋林遵冷笑道:“若无我等的教授,太子早已被你这等人蛊惑得再无向学之心了!奸佞!” 这个撒比! 贾平安仰天一个呵呵。 赵二娘低声道:“蒋林遵动了震怒……此人辩驳得力,晚些武阳侯灰头土脸,你也不好过,赶紧劝阻了。” 蒋林遵在太子的身边也算是独树一帜的人物,司议郎有规谏之责,他整日说这个,呵斥那个,一时间太子的身边竟然无人敢与他置喙。 此刻他微微眯眼,双拳紧握。 “那人好凶!” 兜兜回身嚷道:“阿福!” 贾昱皱眉,“该叫杜贺!” “阿福厉害!” 呯! 房门被拍开的声音传来,黑白相间的东西滚滚而来。 有千牛卫喊道:“戒备!” 李敬业喊道:“戒个屁,闪开,不然被抓死了白给!” 有千牛备身不信邪,拔刀想阻拦。 “你特娘的动一下试试?” 身侧有人冷冷的说道。 千牛备身回头,就见到了一个眼神呆滞的男子。 “段出粮,莫要动手!” “贱奴!” 千牛备身上前一步,一脚踹去。 瞬间段出粮的眼睛就红了,侧身避过,反手一拳。 呯! 千牛备身猝不及防,被打蒙了,单膝跪在地上。 “杀!” 他动了火气,一刀斩杀而去。 段出粮避过,随即跃起,竟然是飞膝。 千牛备身身体后仰,刚站稳…… 一个爪子就抓来了。 “阿福!” 兜兜喊了一声。 爪子错开,一股风从身边吹过,千牛备身浑身颤栗。 他缓缓回身,就看到阿福冲到了兜兜的身前。 “阿福!” 小小的女娃揪着食铁兽拽呀拽! 食铁兽看着很是无奈的模样。 “刚才那一爪我避不过!” 千牛备身拱手,“多谢提醒。” 李敬业骂道:“看你就是想出风头,可连我都不敢与阿福动手,你算个屁?” 这人说话…… 千牛备身苦笑,对段出粮颔首道:“好身手,不过若非我猝不及防……” 段出粮冷冷的道:“我若是有刀,你必死!” 那边,贾平安目睹了这一场变故,回身道:“你多大开始就学?” 呃! 蒋林遵说道:“老夫九岁就学。” “太子多大?”贾平安淡淡的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等在太子幼年就这般强行教授他儒学,想做什么?” “笑话,老夫当年乃是因为无名师,故而方九岁就学,太子身边人才济济,此刻不学,更待何时?” 蒋林遵冷笑。 贾平安突然失笑,摇头道:“学了何益?学了那些何益?汉武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可谁不知道汉武行的乃是法家之术?儒皮内法,所谓独尊儒术,不过是为了自家统治罢了。 前汉宣帝为帝时,太子从小就喜欢儒学,被教授的懦弱无能,反感宣帝重刑,于是进言曰: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段对话。 太子刘奭说现在的政策太凶狠了,咱们还是用儒生来治国吧。 “宣帝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贾平安目光炯炯的道:“宣帝说,乱我家者,太子也!太子继位,堪称仁慈,可却放纵了那些豪强权臣,以至于前汉大乱……” 这话…… 邵鹏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禁说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赵二娘更是不堪,“这……” 蒋林遵咄咄逼人,号称雄辩,可贾平安一出手就直接揭老底。 ——当年汉武可没用你们儒家来治国,别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汉元帝就是毁在了儒学的手中,你等还要来毁太子吗? “竖子!” 蒋林遵戟指贾平安,“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撒比! 贾平安问道:“你还有何可说的?” “竖子!” “除去竖子之外你可还有想说的?” 现在换做是贾平安咄咄逼人了。 “你等想把太子教成什么样?任由别人在自己的头上踩踏也不动怒吗?” 贾平安回身,“太子!” 李弘目睹了这一场辩论,情不自禁的就站在了贾平安这边,“孤在。” 贾平安说道:“不可学了那些迂腐!” 李弘点头。 贾平安回身,“走,去前面转转。” 他带着几个孩子走了。 卧槽尼玛贾平安! 蒋林遵扑了过来,双目皆赤。 李敬业单手就拦住了他,“说不过就动手?动手不怕,可你这个身板,就怕挨不住兄长一拳。” “贾平安!” 蒋林遵其实就是做个样子,他哪敢和贾平安动拳头。 前方传来了贾平安的声音,“有一等人平日里在家中跋扈嚣张,父母家人皆得低头,可一旦出了家门,遇到外面凶狠的,或是说不过的,他就赔笑谄媚……此等人叫做门槛猴,门槛之内称王称霸,门槛之外低头赔笑……” “武阳侯这话……太刻薄了。” 赵二娘不禁苦笑。 邵鹏却说道:“说得好,门槛猴!” 晚些回宫,路上李弘就睡着了。 到了宫中,赵二娘把他弄醒。 “太子,不可惹了皇后生气。” “是。” 武媚在等着他。 “今日如何?” “阿娘,外面好玩。” 可怜的娃,从小就被关在笼子里, 武媚见他神采飞扬,就仔细问了,然后让他去歇息。 等太子走后,邵鹏说了今日的情况。 “……武阳侯一番话说的蒋林遵无言以对,就只能无能喝骂。” 武媚愕然,“平安竟然说了这个……” 皇帝那里也得了消息。 “汉家自有制度……” 他看着手中的奏疏,突然冷笑,“朕不喜儒术,可总有人说儒术如何如何……如今这是想让太子做汉元帝第二吗?” 汉元帝堪称是好人一枚,学儒学学的废寝忘食,继位后也是雄心勃勃,准备用自己的所学来治理国家,结果扑街。 他在沉吟着。 …… “太子,该读书了。” 第二日,李弘依旧照常上课。 蒋林遵来了,看了里面一眼,见赵二娘很认真,就微微颔首,等看到了他看不顺眼的曹英雄后,就招手,“出来。” 曹英雄还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儿,出来行礼。 “听闻你与武阳侯交好?” “是啊!” 蒋林遵冷冷的道:“和他交好,你如何读的书?” 这话暗示:你哪有资格来做太子侍读。 这便是司议郎的牛逼之处。 规谏! 我发现不妥当的地方就能规谏,不行就直接禀告皇帝。 曹英雄被这一棍打懵逼了,“下官曾经科举。” “可中了吗?” 呃! “这个说来话长……” 蒋林遵冷笑,“贾平安那等孩子就该玩耍的谬论也能大行其道,你这等人便是帮凶。” 曹英雄一听就不乐意了,“下官当年也曾是江州有名的才子,你这话有失偏颇了吧?” “偏颇?” 蒋林遵冷笑道:“昨日贾平安蛊惑太子出去玩耍了一日,今日太子定然心不在焉……” “太子!” 李弘下课了。 赵二娘欢喜的道:“殿下今日学的格外精神,比昨日多背了三十余字。” 曹英雄仔细看着蒋林遵的脸,诚恳的道:“你的脸……可疼?” …… 正版风随行,土豪威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