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城此际,旗幡招展、甲兵林立。城头上,一场出兵仪式,已经接近尾声。庞籍思虑再三,麟州不能不救。是以,派遣延州钤辖许怀德,率骑兵三千、步卒五千,驰援麟州。 老将许怀德,声名不显,没有太显赫的战绩。但庞籍却清楚,此人用兵沉稳、八风不动,一生无败绩。此去麟州,庞籍不求速胜,只求稳妥。派遣许怀德,再是合适不过。 种世衡陈兵绥州,前锋已潜近米脂寨。此地距离银州,只有一百二十里,快马一日可至。按照此前计划,今夜将发起进攻。明日天一亮,数万大宋禁军,兵临银州城下。 但此事,却无几人知晓。种世衡刻意隐藏,自然是麻痹敌人。待时突然杀至,打击敌人军心。怕是到了明日,无论西夏那方,还是大宋这方,无数人都要惊掉下巴。 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围观百姓也自散去。行走间,倒是议论的热闹。延州几场战事,皆是大胜。百姓的心气儿,也陡然高涨了起来。不像以前,听到战事,先吓得手足发软。 出城的人群中,有一老汉,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好似枯树。跛着一条腿,一瘸一拐走的缓慢。老汉很有兴致,听着旁人说话,不时停下听一听,笑眯眯的点头。 出了城,老汉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虽是走的缓慢,却是不见歇息。待中午时分,老汉到了一处庄院。庄院临着大路,规制不大。一眼瞅过去,很是平常,没什么出彩儿的地方。 进了院子,关上院门。老汉陡然站直了身子,跨步向内院行去。走路虎虎生风,哪有什么腿瘸?脚下干练,毫无老态。 老汉边走,边在脸上一抹,竟揭下一层皮来。再看此人,四十来岁,双目深沉。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正是皮货行的掌柜,消失了多日的王大观。 当日,王大观警觉,虽坐着马车出城,却悄悄下了车,半路上金蝉脱壳。让一路追捕的禁军,连影子都没抓着。 王大观没逃多远,换了个身份,依然潜伏在延州。如今,他是肤施县土财主,良田千顷、乐善好施。这个身份,却是他未雨绸缪,早早准备下的,就是以防万一。 进了一处小院儿,王大观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身子也弓了起来。院里警卫森严,明面儿的护卫,都有十好几个。个个眼神凌厉、身形彪悍。至于暗处的,王大观不敢知道。 辽人之中,有个传闻。说大辽有三个人,权势最高。第一是大辽皇帝,第二是国师圆融。至于第三,乃是南院僧录司赫赤嘉。对这个所谓排名,王大观嗤之以鼻。 皇帝不知王大观是谁,国师也不知。但总管赫赤嘉,掌握着他的生死。在大辽暗探心中,赫赤嘉权势熏天,无所不能。他若让一个人死,就算藏进地狱,灵魂也会被击碎。 不多时,王大观被带进屋。王大观不敢抬头,扑通一声跪倒,头碰到了地上。“属下王大观,参见总管。” 书案后坐着一人,四十多岁,面貌清癯。穿着汉人的服饰,宽袍大袖,意态慵懒。正是辽国南院僧录司,总管赫赤嘉。赫赤嘉呵呵一笑,站起身走过来,轻轻扶起王大观。 “大观,这些年辛苦了。”赫赤嘉温声说道。 王大观闻言,陡然红了眼,身子竟颤抖起来。“属下毫无建树,有负总管栽培。”说着,扑通又跪倒在地。 “不。”赫赤嘉说道,“箭簇,就要深深藏起。一生之中,或许都默默无闻。箭簇一旦射出,必惊天动地。” “属下受教。”王大观扣头说道。 赫赤嘉潜入延州,自是因为国师之事。国师失踪日久,大辽朝堂、民间,皆是议论纷纷。赫赤嘉更发现,一些部族之中,突然间,多了往来应和,甚至相互联姻。 人心纷乱之际,这可不是好兆头。不早日寻到国师,大辽有内乱之险。皮室军已经出动,四处耀兵宣武。但能否起到作用,又能压制多久?大辽皇帝心里也没谱。 如今,大辽国内很不太平。南朝的高手,一个两个,都杀上了木叶山。木叶山算遭了劫,被一遍一遍杀戮。剩下的人,谁也不敢再待在山上,都躲到了上京城。 赫赤嘉知道,陈景元到了辽国。 赫赤嘉对南朝高手,知之甚详。毕竟,他掌握着僧录司。南朝各式各样的情报,都在他的手里。一个陈景元,已让赫赤嘉头疼。再加上白莲宗谢蕴南,直让赫赤嘉头疼欲裂。 这二人行踪飘忽、武功高绝。赫赤嘉派出的人手,具都是有去无回。事到后来,赫赤嘉断了念头,不再追捕。只要不杀进皇宫,一切听之任之。这很丢人,但是无奈。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边境上,突然冒出个女杀手,专与僧录司过不去。不过十天半月,已有十多人,折在这女子手里。僧录司上下,一时风声鹤唳,暗探不敢独自行动。 正是焦头烂额,萧奴儿的密信,传到了赫赤嘉手里。 ———————————————————————— 夏州城外,一如平常。冷硬的北风,刮在人脸上,就像被刀锋划过,生疼生疼。直让人觉得,脸上是否破了血口儿? 山坳里,背风处生了火。石彪子四名属下,围着火堆,正小声说笑。时不时,抿一口酒。图朵被捆着,挨近了火堆坐着,小脸儿冻的发白。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 十几匹战马,就在不远处。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到了此刻,就能看出,人类抵抗寒冷,远远不如动物。起码,图朵是这样认为。她已经快坐到火堆上,还是冷的打颤。 石彪子十人,分成了两部。一部潜伏城内,伺机炸开城门。另一部,守在城外,负责接引大军。于飞年纪小,不会引人注意。被石彪子安排,城内城外两头传信儿。 此际,于飞去了城里,还没有回来。他们到此,已经一天一夜,夏州城依然安静。只能说明,银州的战事,还未发起。但想来,种世衡绝不会耽搁,怕是就在眼前了。 忽然,战马躁动起来。打着响鼻,不安的窜动。几人察觉有异,立时翻身站起,一把抽出长刀,隐入了暗影中。仔细倾听半晌,却是毫无发现。除了风声,啥也没有。 但战马更加不安,竟嘶鸣起来。若不是拴着,怕是要飞奔逃窜。正在这时,一声凄厉狼嚎,陡然传来。 “狼?”图朵一声尖叫。 几人都是大惊,手里的长刀,一下握的更紧。紧张的望向四周,到处黑漆漆,却哪里看得见?随着一声狼嚎,更多狼嚎响起,从四面传来。几人面面相觑,竟被狼群包围了? “狼怕火,加木柴,火燃旺点。”一人说道。 西北狼凶恶,尤其是饿狼,更加凶狠。此时刚开春儿,这群狼饿了一冬天,正是最难对付。时间随着心跳,一下下过去,气氛却越来越压抑。狼群还未攻击,人都快虚脱了。 “快放开我。”图朵快急的哭了。 “不能放,跑了怎办?”一人说道。 “狼群围着,我往哪跑?”图朵气急,恨恨的跺脚。 突然,马群大乱。竟是一头饿狼,扑了过去。战马嘶鸣,原地打转儿跑动,一个劲的尥蹶子。紧随着,又是四五头狼,闯了过来。围着战马低声咆哮,抽冷子就是一口。 几人见状,发一声喊,挥刀砍了过去。刚一转身,后面噌噌跳出四五头饿狼,獠牙毕露。竟是不怕火光,直向人扑来。 四人背向而站,把图朵围在中间,劈刀猛砍。刀锋锐利,刀刀入肉。至于马匹,此时却是顾不上了。毕竟,人命要紧。 只一眨眼间,几人都负了伤。胳膊腿上,鲜血淋漓。但四人异常悍勇,恍如未见。只盯着饿狼,发狠奋力砍杀。 火堆被践踏,火星乱迸。饿狼再是凶狠,依然怕火。迸溅的火苗,让狼群攻势一缓,远远的避开。只是不停的,围着火堆打转儿。寻到空隙,咆哮着就会飞扑过来。 四人的身前,倒下七八头饿狼。个个皮包骨头,但是个头不小。还有几头未死,犹自抽搐,血一股股涌出。 一声高亢狼嚎声,远远传了过来。 狼群如受军令,一个个掉头撤走,没入黑暗,转瞬消失不见。四人举着刀,缓了半天劲,才醒悟狼群撤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突突乱颤,竟是使脱了力。 图朵见狼群撤走,却是再忍不住,哇哇大哭。此前,即便遭遇马匪,又被于飞擒下,她也没有如此害怕。 可见,女孩家天性,对老鼠、蛇虫之类的,充满恐惧。其恐惧程度,犹甚于人。甭管武功高低,照样怕的要死。何况,饿狼眼睛幽绿、獠牙狰狞,看着就让人瘆得慌。 “给她解开吧。”一人说道。 四人都知道,狼群只是暂时撤走,等会儿还会来。再捆着她,只怕照顾不过来。再看向战马,更是凄惨一片。足有五六匹,被饿狼咬伤。倒是未死,却已派不上用场。 图朵真是吓着了,即便解开了绳索,也不敢前去。伸手扯住一人衣袖,躲在那人身后。夜闯安抚司的勇武,早已无踪无影。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女孩,眼里满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