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门外此时站满了人,朱紫一片。随着大火被扑灭,喧嚣了一夜的东京城,也逐渐沉寂下来。京中百官,甚至是外国使节,都开始向着皇宫外汇聚,都想在第一时间,了解宫中的情形。 几名宰执重臣,站在最前列,脸色阴沉。他们都已经知道,昨夜不仅是皇宫起火,居然还有人攻打皇城。本以为是一场事故,却不曾想,竟是有人谋逆造反。 大火染上了阴谋的色彩,让事情变得复杂。皇宫里到底如何了?人人都在猜测。若是皇帝薨逝,为何宫中依然平静?若是没有出事,那为何卯时已过,宫门不开? 吕夷简得到消息的时候,惊得他差点从床上掉下来,立时就要起身入宫护驾。但等衣服穿好,他已经冷静了下来。此时情况不明,贸然入宫,能不能见到皇帝两说,若是让皇帝疑心他另有所图,那就是送死了。 一朝宰相,礼绝百僚,不能轻动啊。但身为政事堂首相,自有责任维护京城稳定。沉思良久,他派人去了开封府,责令王拱辰,加派人手巡查城中,严防宵小趁机作乱。 枢密使晏殊的担心,却不在城中,而是军营。 虽然,已派遣可靠的大臣赶赴军营坐镇,压制住各军不得轻动。但是他依然忧心忡忡。谁也不敢担保,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毕竟,造反的事都已经做下了,还有什么不敢? 一定要稳住,不能生乱。这是政事堂的共识。 但此时,最让百官人心浮荡的,却是大宋官家。昨夜已经有消息在飞一样的传播,都说皇帝陷身大火之中。到底是何情形,谁也不得而知。小声的议论,汇聚在一起,让皇宫门前嗡嗡声一片。 “襄阳郡王来了。”有人低声惊呼。 人群起了骚动,一个个都扭头看过去。这太稀罕了,赵允良昼伏夜出,十几年都不曾在白天露面,很多人都要忘记他的长相。何况是上朝?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赵允良就像是投入水塘的石子,议论声一波波的荡漾开来。随着他的到来,人群自动退开,给他让出路来。他的身边,空荡荡一片。 赵允良双目低垂,神色平静。他本就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思,反正该做的事都做了,也就无所谓了。但是走到宫门前,他依然忍不住紧张,缩在袍袖里的手,紧紧的攥着,手心里全是汗。 他已经得到消息,攻打皇城的一部摩尼教徒,没有闯进宫中,被全数诛杀,一个也没有逃走。赵允良很是钦佩摩尼教,能蛊惑的别人甘心情愿送死,确实了不得。 这部信徒就是去送死的。他们的任务,就是吸引宿卫禁军的注意力,给其他几路潜藏进去的人,制造放火围困皇帝的机会。只要皇帝得不到快速的救援,那就是必死无疑。 昨夜,他的王府门庭若市,拜访的客人一拨一拨赶来。虽未明言支持投效,但他们能在这个时刻踏进王府,本身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是赵允良知道,这些人是来下注的,不过是见风使舵的投机者。 这番景象,让陈博古鄙夷,难道我朝尽是墙头茅草吗? 赵允良却明白官员的心声。曾经三更灯火五更鸡,博取功名千里做官,还不是为了封妻荫子,一世富贵?至于皇帝是谁,这重要吗?谁当皇帝,他们毫不在意。这些人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或者得到更多的利益。 有人向他行礼,似乎说了什么?赵允良没有听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的到来,让很多朝臣的心思活动了。他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快走几步,来到宰执们的跟前,躬身行礼。 晏殊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赵允良不寻常的举动,让他的心提了起来。晏殊这帮老臣,对燕王旧事知之甚详,凭着他们几十年官场打熬,历练出来的火眼金睛,实不难看出赵允良的心思。 看出归看出,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不能证明赵允良谋逆,谁也不能拿他怎样。一切还要看皇宫里的情形,若皇帝真的不虞,说不得赵允良还真有机会。谁让二皇子太小,而燕王的恩泽太厚呢? 但是,赵允良的表现,也太急切了吧?昨夜刚有谣传,今日就粉墨登场,这时间把控的严丝合缝,一副志在必得,让人不得不往深里想。莫不是攻打皇城之举,真的和赵允良有关? 不单是晏殊如此想,在场众人哪个不是如此想法?这分明就是要撕破脸,明抢硬夺的架势啊。一时间,皇宫门前鸦雀无声。有人低头沉思,也有人冷眼观瞧。 “呵。”吕夷简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将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同叔,我等还是去叫开宫门,不能再等下去。” “相公说的是。”晏殊躬身称是。遂跟在吕夷简身后,与陈尧佐、宋庠、郑戬等宰执重臣一起,向着宫门行去。的确不能再等,如此敏感的时机,如此敏感的人物,让晏殊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越发的急切了。 忽然,宫门处传来响动,沉重的大门缓缓的打开。幽深的门洞,一半照进了阳光,另一半却隐在暗影里,寂静无声。十数名军兵开了门,一言不发,迅速列队离开。整个宫门,四敞大开,无人值守,任人出入。 这是何意?一众宰执和文武官员,面面相觑。门开了,进还是不进呢?一时间,人人心里都是十五桶打水,七上八下。 谁也没有遇到过这样诡异的情景,门口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却仿佛埋伏着千军万马。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你越是如此想,就越觉得像真的。只是片刻,一众人恍惚觉得,下一瞬,也许兵马就要杀出来了。 “尔等且在此等待,老夫等人进去看看。”吕夷简说道。 说罢,吕夷简当先向宫门行去,晏殊等宰执紧随其后,几人身影慢慢消失在宫门口。赵允良也有些惊疑不定,开始对自己的判断,变得不那么自信了。 他很想跟进去,亲眼看着他堂兄赵祯的尸体。然而,空洞洞的门洞,却仿佛巨兽的血盆大口,正等着他飞蛾扑火一般,自己跳进去。左右纠结,一时拿不定主意。 “王爷,且稳住。”耳边猛然传来声音,让赵允良头脑一清。 却是陈博古走到他的身侧,轻声提醒。他刚才有些失神,险些暴露了心事,多亏陈博古惊醒了他。赵允良投去感激的眼神,这才是真心为他着想的自己人。 ———————————————————————————————— 一队皇城司探事察子,秘密从月华门出了皇城。 带队之人乃是皇帝近侍何正,临时受命权领皇城司公事。王怀举奉命抓捕摩尼教信徒,还没有返回京城。所以,此时的皇城司,何正就是老大。 跟着皇帝经历了一场大劫,何正非但没有颓丧,相反,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能和皇帝一起共患难,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却让他赶上了,岂能不欣喜欲狂? 他的任务只有一项,查清谋逆的案子,将该抓的人全部抓起来。 恐惧是人的本能。随着时间过去,被抓捕的俘虏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们在出发之前,服下了让人亢奋的药物,在药物的作用下,不知疼痛、不知恐惧,情绪狂躁、力大无穷。但药力逐渐消退,虚弱的他们比正常人更加不堪。 所谓的狂热信徒,不过是个唬人的笑话。没人能抗住皇城司的刑讯,摩尼教信徒也不能。所以,一番花样之后,梨花书院浮出了水面,何正很轻松得到了他想要的。 毫不耽搁,他亲自带队,要以最快的速度,抓捕人犯。 何正的心里很清楚,仅凭摩尼教,还翻不起这么大的浪。在其背后,一定有着隐藏的势力,至于是谁,何正都懒得想。和尚头上的虱子,不是明摆着么?谁得利,就是谁。 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出证据。 在东京城市井之中,隐藏着皇城司数万探事察子。他们平时各有营生,暗中却在搜集各种消息。哪怕是谁家丢了一只鸡,皇城司只要想知道,片刻间,就会将前后经过,了解的清清楚楚。 何正等人出了皇城,兵分两路。一路带着皇帝的圣旨和兵符,去城外调兵,对梨花书院进行抓捕。另一路,发动城中探事察子,根据俘虏的口供,深入探查,收集情报,掌握更多证据。 清风楼,皇城司的一处暗桩。何正就坐镇这里,统筹全局。 一炷香的功夫,各种消息蜂拥而来。巨大的桌案前,十几名探事察子,正在分类整理各种消息,百姓的,朝臣的,商人的,军伍的,海量的消息,让十几人挥汗如雨。从昨日清晨开始,东京城的一举一动,都开始清晰的出现在何正的眼前。 “呵呵,襄阳王府。”何正发现了线索。短短几日,梨花书院的头牌,两次出现在襄阳王府,一次夜间,一次白天。甚至在昨夜,数十名朝臣进出襄阳王府,这不是太反常了么?圣人说过,事出反常即为妖。 事情基本明晰,仅凭梨花书院一事,就能判定,襄阳王府就是此次谋逆案的主角。因为俘虏已经招供,梨花书院正是摩尼教的分舵。 “严密监视襄阳王府,咱这就回宫禀报。”何正吩咐着,将整理好的卷册揣在怀里,脚步匆匆而去。自有人领命去安排监视事宜,不仅是襄阳王府,凡是昨夜进出王府的朝臣,都在监视之列。 何正能如此轻易查到襄阳王府,这与赵允良的心态有关。赵允良已经等待了太久,神疲力尽,不愿再无休止的等下去了。所以他孤注一掷,成则成矣,不成则休。事到临头,他几乎是公开了自己的企图,毫不隐藏了。 皇帝终于出现在崇政殿,面对他的一干宰执重臣。 皇后暂时安顿在景福宫居住。一帮妃嫔散去,皇后独留下于飞说话。皇后自幼练武,身体底子很好,又修炼八段锦,气血旺盛。虽然刚刚生产,但是疲惫过去,精神很是健旺。此时,看着于飞在逗弄一点点的小婴儿,满眼笑意。 “喜欢这个妹妹么?”皇后问道。 “喜欢啊,这可是我亲妹妹。”于飞头也不抬的答道。 小点点的婴儿,紧闭着眼睛,脸上皱皱巴巴,头顶上只有几根头发,样子可真丑。但不知为什么,于飞觉得很是亲切,也许是自己和她,一起经历了一场凶险吧。 “是啊,我儿是她的亲哥哥,也是我的亲儿子。” 皇后眼睛湿了,在她最虚弱的时候,这场大难突如其来。若非于飞,也许她已经葬身火海。这个小小婴儿,能不能来到这个世上,真的难说了。 莫说她们娘俩,皇帝也会一同罹难。到时,怕是要变天啦。想想,于飞此次真是功德无量,一个小不点,救下了多少人?后宫里的妃嫔、宫女、內侍,都得感念于飞救命之恩。莫不真的是上天赐下的福祉? 自从于飞复活,给这个深宫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一块小小的香皂,一壶淡淡的果酒,给皇家收获了数不尽的财富,改变了入不敷出的窘迫,让皇帝在朝堂上有了话语权。甚至,也是因为于飞,勘破了棉籽油的危害,才使自己有了孩儿。 还有这次,一个五岁孩子,竟能打破尺厚的墙壁,一掌拍碎寸厚的木门。如非神助,这又该如何解释?皇后温柔的目光,落在于飞的身上,笑意更浓。管那许多干甚?总是自己的孩儿,这样就好。 婴儿冷不丁的哭起来,吓了于飞一跳,顿时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