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 大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间,皇城司成了一片火海,周边的殿宇楼阁皆被烧毁,二十多人被大火吞噬,尸骨无存。 皇帝皇后都在坤宁宫,离着火场较远,但依然惊魂难定。 于飞和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都被护送到了皇帝身边。宫中突然起火,情况不明,再小心也不为过。 陈景元难得现身了。他一直隐身在皇帝的身边,很多人根本没有见过他。此刻护卫在宫殿的门口,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有争功邀宠的禁军将领,欲强行冲过来,被他毫不犹豫一剑击杀,亮出金牌,镇住了蠢蠢欲动的禁军将校。 直到天亮,大火才被扑灭。王守规和二十多名皇城司兵士,被大火烧死了。一墙之隔的皇城司大狱,由于是在地下,一众人犯,还有王怀举皆是毫发无伤。 当王怀举泪流满面,扑倒在皇帝面前时,心里简直把皇帝感激到了天上。若不是皇帝,把他打发到狱里关起来,那死的人里就会多一个王怀举了。 皇帝也很感叹,这就是人得命啊。关进大狱,反而躲过了一场灾劫。暂时还不能恢复王怀举的职务,文官们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呢。虽被撤了皇城司勾当公事,但王怀举入内都知的品级还在。 收拾一下心情,皇帝擢令王怀举以內侍身份彻查起火之事。 这火起的蹊跷啊。那边刚说要查查皇城司密册,这边就一把火烧了?若不是皇帝清楚王怀举被关在大狱里,他都怀疑是不是王怀举心虚毁灭证据。 只是此一来,不管皇城司有没有密册,这个屎盆子,算是扣在皇城司的头上了,洗都洗不净。 皇宫一场大火,让东京城一片哗然。 夜里的大火,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远近的百姓都看得清楚。到了天明,知道是皇城司被烧了,各种猜测纷纭而出。就在这时,一条小道消息悄然传开。 “皇城司捏造罪证,构陷朝廷大臣,被查了出来。” “狗急跳墙,一把火烧了证据。这帮奸佞,都应该凌迟。” 东华门外的一座宅子里,此时有一人正在听着随从的禀报。此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量不高,却有威仪。身穿白色士子澜衫,儒雅中透着精干。 “果然是好手段。”纪览听罢,呵呵一笑赞道。 “先生,我们该怎么办?”随从恭敬的问道。 “计划不变,照常进行。”纪览胸有成竹。 “属下遵命。”随从应声离去。 纪览带着名册,来到东京城已有半个月。纪览是卧牛山寨的军师,但他不让人称军师,只称先生。因为军师是被柳十三绑到山上的,先生却是自愿留下来的。 柳十三是有大志的人,纪览也是。 柳十三潜伏京城,是纪览安排的,其目的是结交朝廷重臣,寻找合适时机,推动朝廷招安卧牛山寨。 但是柳十三却因为要报恩,被牵连进一桩案子里,深陷牢狱,以致所有的努力全付流水。身上背了牵涉皇家的案子,以后再想要寻求招安,却是千难万难了。 纪览与柳十三惺惺相惜,却是不能不救。 纪览当初是被柳十三绑上山的。那时,他才二十来岁,风华正茂,才华横溢。但不曾想举试不利,名落孙山。 心高气傲的纪览无颜回家,竟欲往西北投军。走到南阳时,巧遇柳十三打抱不平痛殴知州衙内,因敬佩其为人,起了结交之心。 一顿酒下来,两人竟是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引为知己。纪览邀柳十三同去投军,柳十三却邀纪览落草。两人的选择出现了偏差,竟是不欢而散。 第二天,纪览独自上路,依然要去西北。但他没有想到,柳十三安排了人在路上把他劫了。他一个书生,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上了山,给纪览的第一印象,就是柳十三会用兵。卧牛岭本就险峻,加上柳十三设置的寨堡、暗哨,明暗配置、上下呼应,简直固若金汤。 卧牛山寨估计是刚建立。纪览想着,因为一切都很简陋,手下就是他的四个兄弟和三十多人的乡亲。 到了后山,见到了四五十人的老弱,纪览很是吃了一惊。一问才知道,这些都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人。自己的地,种出的粮食还不够官府交税。只能借贷,却又被高利贷逼得倾家荡产,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柳十三接纳了这些人,却真的让纪览另眼看待了。同时,也明白了柳十三的抱负,他是要自己打出一片天地,让穷苦人有饭吃。 因为柳十三见多了官府的嘴脸,早已不对他们抱任何希望。所以,他宁愿落草,也不愿再生活在官府的淫威之下。他的一腔抱负,就要用自己的方式实现。 纪览对柳十三生出钦佩,留在了卧牛岭,愿意帮他去搏一线希望。但他不做军师,只做先生。顽固的坚持,让柳十三无奈。 纪览的营救计划已经开始。不出意外的话,今明两天,吴遵路就要请辞了。吴遵路一走,无论哪个接替,都要强过吴遵路。 因为吴遵路深谙刑名,威望素重,杀伐果断。而且他深知此案内情,落在他手里,柳十三活命的机会不大,只能把他请走。 纪览已经详细的了解过京城的官员,有资历、又得皇帝看重,最有希望接替开封府的人选,王拱辰和郭稹排在前列。这二人却是好对付。 正是纪览,利用了手中的名册中,威胁吴允弹劾吴遵路。 让纪览意外的是,有人出手将王怀举送进了大牢。更甚者,把名册之事栽到了王怀举身上。 出手之人,应该就是名册的主人。此人处心积虑做此名册,掌控朝堂,所谋者大矣。在大宋东京,有此雄心,有此能力,此人已是呼之欲出了。 此人心智高绝。以阴私控制朝臣,间接控制朝局;丢失名册,竟断然曝光。名册一旦漏光,自然是废了。却偏又借势栽赃,把头顶利刃,转嫁到皇城司的头上。 就算事后有人拿出真的名册,也没有人相信;就算相信,也和幕后之人无关了。好手段,好算计,好气魄。纪览心中赞道。 隔了一日,吴遵路上表请求出外,也就是辞去开封府,离开京城。皇帝不准。第二日又上表,皇帝还是不准。第三天再上表,皇帝下诏,吴遵路迁龙图阁直学士,知永兴军。 紧接着,皇帝下诏,翰林学士王拱辰权发遣开封府。王拱辰状元出身,一路升迁,官运亨通。而且本人八面玲珑,很会做人,士林风评极好。 上任当天,一名书吏就将柳十三的案卷,摆在了他的案头。 但是看完卷宗,王拱辰糊涂了。这就是一个糊涂的案子,多是语焉不详,至多是私藏刀剑。但如今大户人家谁不藏?而且是全家入狱,这犯得着吗? 他直觉这案子怕是不简单。书吏在他上任头一天,就把这个案子搬出来,恐怕也不简单啊。 他找来书吏询问,书吏倒是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案子说了个通透。王拱辰这才明白,原来还牵扯着皇家呢。这就不好办了。 书吏看出王拱辰的犹豫,献计道,“可将此案禀报官家。” “是啊,我犯得什么难,交给官家岂不正好?”王拱辰想定,就这么办。当官什么最重要?当然是皇帝的心思最重要。摸不清皇帝的心意,我就是判的再公正,也是错了。 王拱辰乃翰林学士,有资格随时进宫。所以,第二天,王拱辰 进宫见到了皇帝。 王拱辰也不兜圈子,直接将柳十三的案子说了一遍,请求皇帝的意见。皇帝赵祯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十三是谁。他哪里记得这些小喽啰。 又回想了一阵,记起陈景元向他禀报过,说柳宝儿乃是白莲宗的人,却和柳十三没有关系,也不是父女。柳十三只是被人利用了。 想到这里,他对王拱辰说道,“柳十三和白莲宗柳宝儿没甚关系,只是被利用,不当重处。但柳十三识人不明,推荐心怀叵测之人入宫,酿成恶劣后果,也不能不予追究。” 说道此,皇帝想起皇后深受伤害,犹自气愤难平。但转念一想,如今皇后身怀有孕,还是少造杀孽,多积福德。 “柳十三流西北延州充军,若立下功劳,可赦免其罪。家人无辜者不罪。”皇帝说道。 “臣遵旨。”王拱辰心中一喜,麻烦的案子也可以很简单嘛。 王拱辰退下了,皇帝坐下接着看一封奏章。却是太常礼院请求改元的折子,说是自康定以来,国家不靖,灾难频发,就连京师也是大雨成灾,皇宫起火。 皇帝看得也是唉声叹气,真是年号没取好?这两年果然是极不顺畅啊。儿子都差点没了,女儿才出生一个月就没了。是要换换了。 “何正。”皇帝叫了一声,接着说,“民间是怎么议论的?” 何正弯着腰站在皇帝的面前,他也有着皇城司的职司,每日都会将民间发生的各种事情,禀报给皇帝。他知道皇帝问的是何事。 “回官家,近日有民间小儿传唱一首歌谣。”何正道。 “念来听听。”皇帝说道。 “康定复康定,何康惜何定。不康又不定,康定何康定。” 皇帝沉默不再言语,心中叹息。民间百姓的好恶,最能反映出治政的优劣。朝廷的政令条文,若不能给百姓带来好处,自然无人拥护;但若是有好处,看看皇后如今在民间的声望,还不明白吗?一块香皂,一壶酒,一所小学,哪一件不是如此? 是该改元了。皇帝在礼院的折子上批复,令选取新的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