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于飞率领众将接了圣旨。果然,和纪览所说的一模一样。皇帝诏书中,命于飞脱离大军,即刻随高世泽回京。至于平戎军,则回归长安大营驻扎待命。 平戎军闯关夺路、击溃禁军之事,却只字未提。 收好了圣旨,于飞转头望向石彪子。如今石彪子,已是平戎军副将,兼马军都指挥使。在其麾下,统管着三营骑兵。 “彪子叔,平戎军交给你了。”于飞郑重说道。 “末将遵命。”石彪子躬身抱拳,大声应诺。 “去到长安,一切小心行事。”于飞说着伸出手,一把抓住石彪子手臂,“遇到难以决断之事,可向纪先生求教。” “殿下放心,末将一定万分警醒。”石彪子肃然说道。 看着眼前的壮汉,于飞心中暗暗叹息,将大军交给石彪子,真的是无奈之举。他的这个叔叔,最早跟随于飞,忠心耿耿,绝对值得信任。但是,毫无心机,性情太过耿直。 石彪子、柳十三、邢况、卢胜等人,都是勇猛战将。论战力,于飞毫不担心。但是此去长安,怕是更多诡诈变数。于飞不难想象,敌人既然盯上了平戎军,定然少不了阴谋算计。 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种诂是最佳统兵人选。种诂性情沉稳,素掌军纪,在平戎军中威望卓著。由他带领平戎军,最是稳妥。但是时机不巧,种诂回去环州探病。若种世衡不虞,种诂短时间内,回不来了。 昨夜,于飞和纪览有过一番深谈。 按照纪览所说,洛阳城中,一夜间谣言四起。大街小巷,人人皆知平戎军造反了。柳礼和邢况冲击禁军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大肆渲染,甚至,连带兵将领的大名,也是知之甚详。 裴棐派出兵丁,满街抓捕散布谣言之人,然而成效甚微。如今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不知底细的百姓,人人自危,造成巨大的恐慌。毕竟洛阳,离着东京城太近。 这说明什么?谣言的背后,有人在刻意的推动。 纪览判断,这股力量来自朝堂。因为,栽赃平戎军,就是陷害二皇子。陷害了二皇子,那何人最受益? 联系前不久的刺杀,于飞已经笃定,这件事与朱家有关。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纪览呵呵笑道。 “平戎军大好男儿,却是受了某的牵累。”于飞心中,有些愤懑难舒。从刺杀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朱家瓜葛牵连。于飞即便再傻,也明白了朱家的意图。 “非也,非也。”纪览双手连摆,稍倾,盯着于飞的眼睛,慢慢说道,“殿下,你这是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啊。” “哦?”于飞一愣。 “敢问殿下,平戎军与别的禁军,有何不同?” “平戎军勇猛善战,死不旋踵。” “非也。” “平戎军爱兵如子,从无欺压。” “非也。” “平戎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非也。” 于飞迷惑了,连说几个理由,都被纪览否定。不由得,于飞开始认真的思量,平戎军到底有何不同?但是,想了半晌,还是觉得,刚才所说没错。干脆不想了,直接问道。 “纪先生认为,平戎军有何不同?” “平戎军,拥有军魂。”纪览一字一顿说道。 “军魂。”于飞一下恍然,原来纪览说的不同,竟是军魂。 “为百姓而战。”纪览说道,神情异常庄重。 看着纪览的眼神,于飞心中感慨。这是一个深受孟子思想影响的大宋文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理念,或许就是他心中的理想国。这本没有错,但是路途,必是遥远而坎坷。 “这样的军队,三千年中华未曾有。”纪览激动的说道。 纪览对平戎军,早有关注。对平戎军的作为,也是了如指掌。古往今来,战力强悍的军队,何其多也。即便是本朝,也有王德用、狄青、种世衡、郭遵等人统领的军队。 但是,在纪览看来,平戎军与这些军队,有很大的不同。 有两件事,让纪览大受震撼。 其一,青州巡检司屠戮百姓、杀良冒功,沂州周边,数十个村庄被血洗,男女老幼、鸡犬不留。为了掩盖真相,巡检司竟派出军队追杀幸存的妇孺。所幸这件血案,被平戎军遇到。 四百多名犯事军兵,被全部处决。为了救助幸存的百姓,平戎军百里追踪、舍身挡箭,以自己的性命,保全百姓的性命。 除了平戎军,谁能如此舍命? 其二,在方城,平戎军从流民中募兵。规定,想从军者,去校场里站着坚持一个时辰,不动不倒,即可补为禁军。条件看似简单,真格试过,才知一个时辰,那是真不好熬。 流民肚子里没食儿,本就虚弱不堪。在太阳底下,再生生晒一个时辰,若没有坚强意志,真站不下来。但是,平戎军许诺,只要站足一个时辰,其家属在当地落户,优先分给土地。 肯为了家人能吃饱饭,拼尽全力咬牙坚持。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平戎军;只有这样的兵,才能为了家人,而勇猛作战。两天时间,平戎军募兵三千。这三千人背后,就是三千户人家。 这样的平戎军,谁敢缨其锋? “先生,某明白了。”于飞说道。 这次,于飞真的明白了。他来自后世,见惯了人民军队。在组建平戎军时,不自觉的,融入了后世军队的理念。严格说来,平戎军已经不同于现下的军武,他们正在发生蜕变。 皇权社会,怎会容许这样的军队?对皇帝和满朝公卿而言,这就是大逆不道。不过话说回来,于飞此时,还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他只想有一支勇猛善战的军队,驱除外虏、护佑家国。 但是很明显,有人不愿意。而且,已经开始发难了。 “诋毁平戎军,意在打压殿下威望,借机收回兵权。但是,他们要毁了平戎军,这也是真。”纪览说道。 “毁了平戎军?那是做梦。”于飞厉声怒喝。 ——————————————————————————— 洛阳城,太白大酒楼。 王世元最近的日子,可用逍遥二字形容。自从归附平戎军,泥沱寨已成过往。如今,他是水营指挥使,官职虽然不高,但却是堂堂正正的禁军,再不是江湖草莽。 王世元带着义女阿芷,随平戎军一起到了洛阳。 在泥沱水寨,阿芷心碎神伤,跳楼轻生,却被于飞救下。阿芷生死之际又走一回,心神反变得清明,对赵宗咏终是放下。王世元得到招安,随于飞进京,阿芷也一同跟随而来。 大军到了洛阳,谁知他们主帅,又跑去了卢氏县。 邢况率军继续追赶,累倒、病倒的伤患,留在洛阳休养。好在到了这里,终于见到自己人,得知了于飞确切消息。 于飞的住处,留下了一队亲卫。于飞的姥爷尹端,还有卢胜的妹妹卢芳等人,都住在这里,正等着于飞回返。 不过半日时光,卢芳和阿芷二人,已经好的亲姊妹一般。两个女子,都是花般容貌,走在街上,想不引人注意都不成。 尹端的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闻听王世元的军职,竟是水营指挥使,顿时兴趣大起。于飞和他说起过,王世元此人,虽说年纪不小,但胸有谋略、精通水战,乃是海军不二将领。 尹端不日就要启程,亲赴日照港考察。如今巧遇王世元,一番交结,自是不在话下。而王世元七窍玲珑心,得知尹端此人,乃是于飞的姥爷,虽说不明就里,可不得着意讨好。 两个老江湖,一拍即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态。 日日酒宴,顿顿珍馐,快活似神仙。 今日,尹端就要启程。这几日,听了王世元的话,让他对日照港更加心痒难禁。一处天然良港,那就是聚宝盆。一旦开发出来,可不是财源滚滚如江海,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何况在那里,于飞还有更大的抱负。 “尹公,何妨再等几日启程?”王世元劝道。 “不等啦。”尹端一摆手,说道,“待老夫从沂州回来,再去与玉昆相见不迟。日照,日照,老夫等不及啦。” “既如此,祝尹公一帆风顺。”王世元端起面前酒杯,向尹端一敬。两人酒杯一碰,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两人笑声未断,包厢外,忽的喧闹起来。有人高声喝叫,紧跟着桌椅碰撞、刀剑作响,怒骂声声,酒楼顿时大乱。 王世元推门走了出来,外面已是一片狼藉。大堂里,七八名禁军手持长刀,正在围攻两人。此时刀来刀往,大占上风的,竟是被围攻的两人。禁军人虽多,却根本不是对手。 这两人,王世元都认识,乃是平戎军亲卫。他们二人,受命保护尹端,自是时刻不离尹端左右。不知何故,与人冲突起来。 不消片刻,禁军全被打翻在地,一时起不了身。抱着胳膊腿,满地打滚,哀嚎不止。看在同是禁军,这两人未下杀手,不然,一帮子禁军哪有命在。此刻,收刀站定,挡在包厢门口。 原来,这一队禁军,气势汹汹冲进酒楼,挥舞着长刀,嘴里叫嚣着,“奉命捉拿谋逆余孽。”直奔尹端的包厢。 两名亲卫受于飞将令,负责保护尹端安全,岂容有人捣乱?挺身拦住禁军,想要问明状况。谁料禁军十分嚣张,根本无意解释,见有人拦路,挥刀便砍。这一下,惹怒了两名亲卫。 三下五除二,将几个不长眼的禁军,狠狠教训了一顿。 正这时,门外冲进大队的禁军,将酒楼大堂,挤得满满登登。黑压压一片,人人手持弓弩、箭在弦上,对准了包厢门口。 只听有人喝令,“若敢拒捕,格杀勿论。” 禁军轰然应诺,声震屋顶,杀气凛凛。 随着话音儿,京西提刑公事庞斐,施施然走进酒楼。 庞斐此时,腰背挺得笔直,一脸严肃。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抬眼看向包厢。尹端已经走了出来,和王世元站在一起。两名亲卫护卫在尹端身前,紧握长刀,眼神凌冽。 “尹端,你死定了。”庞斐低吼,杀机毫不隐藏。 “呵呵,庞提刑,好大的官威啊。”尹端双手一拱,戏谑道。 “进了提刑司大狱,本官让你开开眼。”庞斐阴森冷笑。 “不知这次,给老夫编排了什么罪名?” “赵允让谋逆案余孽,觉得如何啊?” 王世元一直冷眼观瞧,闻听此话,心里冷不丁一突突。他的义女阿芷,和赵宗咏可是有牵扯。阿芷曾为赵宗咏外室,真要细细追究起来,谋逆案余孽的罪名,一准儿跑不了啊。 顿时,王世元紧张起来,掌心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庞斐,你无耻至极。”尹端出离了愤怒,“我大宋朗朗乾坤,岂容你一手遮天、捏造罪名,陷害无辜。” “本官擒你,自有铁证如山。”庞斐缓缓抬起右手,冲着左右军兵喝道,“尔等还在等什么,擒下他们。” “谁敢。”亲卫猛地跨前一步,怒喝道。 人多势众的禁军,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本来的队形,顿时有些凌乱。不怪他们胆怯,实在是这两人太能打。七八个禁军好手,只不过眨眼间就被放倒,到现在,还躺在地上哀嚎。 于飞的亲卫营,个个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主,一手格斗的刀法,更是于飞亲传。寻常军兵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土鸡瓦狗。莫说对战,只是一身煞气,就让人头皮发麻。 此时,两名亲卫长刀出鞘,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群禁军瑟缩不敢向前。举在手上的弓弩,更是叮当乱响。 “放箭,放箭。”庞斐眼见禁军的怂样,顿时气急败坏。 “杀。”庞斐喊出放箭的同时,两名亲卫怒吼一声,脚下猛地蹬地,挽起一片雪亮刀光,恶虎一般扑向庞斐。 箭阵威胁太大,尤其是尹端,毫无武力。此危险之际,唯有突入禁军群中,擒贼擒王,以庞斐为人质,脱离险境。 亲卫冲出去时,王世元一把抓住尹端,闪身抢进包厢,随脚一踢关住房门。他见识过亲卫营的战力,知道这些亲卫,个个武艺高强勇不可当。别看禁军阵势吓人,挡不住他们。 但是,一边冲阵拼杀,一边保护尹端,势必险象环生。 王世元当机立断,一拳打碎了窗户,想要趁着禁军被牵制,带着尹端,从窗户跳出去。往窗外一看,王世元顿时傻眼。窗外楼下,早被布置了兵力,将整个酒楼,围的水泄不通。 楼下军兵见有人露头,二话不说,张弓搭箭,已经向窗口射了过来。王世元吓了一跳,猛地扑倒尹端,躲在窗台之下。只听“哚哚”之声不绝,窗户、墙上、桌椅,到处钉满了箭矢。 庞斐如此布置,看来真是势在必得。尹端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惴惴。即便庞斐再跋扈,若无证据,也断不敢如此行事。只是,莫名的成了谋逆案余孽,尹端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正自不安,酒楼内,突然静了下来。 。手机版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