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王琼站在户部文官前首,刑部的前头是右侍郎常元僖。 甫一立定,弘治皇帝就开始廷议:“伪币可有结果?” 常元僖为难地看了王琼一眼,要弄清楚,一日怎么够?只得摇摇头,应了一句还没有。 伪币,会造成通货膨胀。 朝廷的宝源局在印发银票和铸币,坊间又私铸银票和铜币,货币量变多了,就贬值了。 且银票还是画的,骗走商货运输出海。 弘治皇帝心气浮动,又看向了严成锦:“严卿家,朕听说你在命人调查。” “是。”严成锦躬身道:“臣要弹劾,柴升、王琼、常元僖、韩文、李文俊等五人。” 话锋一转,被念到名字的几人,倏地一下,开始紧张起来。 像被蛇咬到般,柴升面色铁青地看向严成锦:“我等在议廷议,你弹劾我们作甚!” 举朝皆知,严成锦有三个月没有弹劾了。 众人视线转来,严成锦却不说话。 正在这时,刘来站出来一步:“五位大人得知银票有伪币,将弘治商号的银票,全部兑成银两,险些令商号崩溃。 此事为小,更甚的是,如今,京城的士绅都知道银票有假,皆要挤兑!” 现在成贤街挤满了士绅,全是要去换回银两的。 伪铜币,尚未还值钱,毕竟是真铜。 但伪银票,就是一张废纸! 弘治皇帝面色宛如茄子般紫了,这群家伙不办案,反倒先去兑换了银票:“可有此事!” 王琼率先服软,噗通一声跪倒:“臣只换了五百两……” 这是真的,王琼的银子都用来买礼物了。 严成锦看向柴升,柴升是富户,换了八万多两银票。 此刻,柴升期期艾艾地道:“臣知罪!这些是臣所有的俸禄,是想买宅邸,才取出来,并非因伪币。” 取自己的钱出来用,无可厚非,陛下总不能不让他用吧? 百官心里骂骂咧咧。 严成锦在朝堂上提出来,分明就是借弹劾之由,堵住他们去换银票。 如今,陛下知道了,谁还敢去兑换银票? 弘治皇帝有些担忧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有眉目了吗?” 若不查清楚,银票制将会崩坏,像宝钞一样,一文不值。 严成锦道:“还没有,臣也没有把握查出来。” 他昨日派人去宝源局,查得一丝丝线索,又派人连夜去了天津卫。 但还不能告诉陛下,万一查不出来,岂不是好大喜功,崩塌形象,这是要考虑在内的。 身后,郑乾和刘来几人面色一抽,严大人是老稳重了。 李东阳才不信,严成锦这家伙定又是有了算计。 银票只有士绅能用得起,一旦士绅都不用了,就是废纸。 弘治皇帝沉声道:“传朕旨意,十日之内,每户不许兑换五千两以上,都察院也一同彻查。” 饶是能兑换五千两,也是庞大的数额,京城本地加上外来士绅,恐有上万人。 五千两,就是五千万! 拖得越久,士绅反倒越想将银票,全部兑换出来。 “臣遵旨。”刘来道。 刘健深吸一口气,这经济司就是烫手芋头,当锦衣卫百户也比这个强。 可怜我儿啊,若查不出,就要替严成锦刘顶罪。 严成锦在殿门外,专程在等王琼,“王大人随我去府上一趟?” “商讨伪币之事?” “不是,检查本官的库房有多少伪币。” 王琼不乐意了,他又不是专门给人检查伪币的:“严大人,眼下应该先将铜币的罪魁祸首,找出来啊,拖一日,银票更不值钱了。” “本官已派人去良乡追查,有一丝丝线索。”严成锦道。 …… 良乡,宛若庙会般热闹。 在街上转悠一圈,钱东来发现价钱比江南低几倍,随意倒腾一些去外地,能赚几倍差价。 但来良乡三日,他什么都没买。 随行两个小厮问道:“东家,工坊半月才出一次货,再不买就要卖没了。” 钱东来像读书人般,颇有耐心地道:“最赚钱的,不是做生意,是加入良乡商会。” 凭他对良乡商会的判断,迟早会超过山西的晋商。 走进商会中,见一个肚子微圆的商贾在嚷嚷,心知是商会副会长,便躬身道:“王东家,钱某想加入良乡商会。” 谁不知良乡商会赚钱,王不岁一看是个儒商,道:“不招,那位大人早就不收了。” 钱东来心中失落,不死心道:“可否让钱某,见见谢东家?” 他与谢玉,是一同在江南做买卖的小商贾,短短三年,谢玉如得天助,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富贾。 谢玉闻声转头,见熟悉的身影站在堂中:“钱兄进京了?” “谢兄,东来想加入良乡商会,这是筹集的一千两股银。”钱东来掏出钱袋。 一千两看似许多,可加入商会屁都不够的。 谢玉面露为难之色,没有接银子。 钱东来道:“银子太少?” “不是,那位大人不要银子,我能当商会会长,是凭一手算盘本事。”谢玉朝王不岁看去:“你看那王东家,也是能张罗,才能得任副会长。 那位大人不缺银子,只看重本事。” 钱东来知道,良乡商会与衙门有关,“没想到张大人,竟在意的是这个。” 谢玉摇头:“不是张大人,不能再说了,再说谢某要收到红牌了。” 见谢玉就要送客,钱东来忙道:“在下也有些本事,知道伪币的出处,还请谢兄引荐。” 走商多年,天南地北,没有他不知道的材料。 洪州的白露茶混有常州阳羡,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摸一摸绸缎,就能分辨出,是江南的蚕所产还是江北的蚕所产。 若不是官府剥削,他岂会只赚这一点银子。 谢玉瞳孔一缩,“严大人正在找私铸伪币的人。” …… 京城,成贤街。 严成锦让王琼清点一圈,在两个月前,入库的银票有伪币。 王琼满头大汗:“严大人,可以把你知道的一丢丢线索,告诉本官了吧?” “其实本官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批伪币是从天津海关得来。” “你这不是欺骗本官吗?还是本官告诉你的!” 王琼蹭地一下站起来,有些生气了。 何能跑过来,小声禀报:“少爷,谢东家想引荐一个儒商加入商会,那人说,知道伪币的出处。” 嗯? 严成锦回过头,王琼如蒙大赦般追了出去。 来到正堂时,谢玉正站在堂中不知所措,他冒然引荐,也极为危险,万一严大人不喜,会长一职就没了。 见严成锦走过来,谢玉忙道:“这位戴着人笼嘴的,就是严大人。” 钱东来忙抓紧机会,道:“这伪币,出自南京旁的镇江府,乃是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等各朝的旧币,因百姓藏在家中,如今改朝换代,无法再用,故被士绅收买,重新锻为新币。” 王琼眼中出现一抹清明,恍然大悟。 严成锦道:“你叫什么?” 钱东来微微躬身:“学生钱东来,字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