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已经开始上菜,聚众闲聊的各位宾客也纷纷落座,主位自然是边让边元礼,旁边坐着的是边昭边公布,一案二人同席。 下首第一组客人,就是身为洛阳令的司马防司马建公,以他的名望和官职,坐在这个位置是理所当然,他身旁就是司马朗司马伯达,他的大儿子。 坐在他们对面的,也是秩千石的两位大员,大将军府的将军长史王·谦王仲逊和少府的御史中丞韩馥韩文节。 韩馥韩文节这个人很出名,至少程允听说过他的名字,号称东汉末年最“窝囊”的一方诸侯,被袁绍吓得投粪自尽的懦夫,程允听到边让介绍他,特意多看了两眼,感觉他是一个儒雅君子,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面说的那样弱鸡。 而王·谦王仲逊,程允是在前世没有听说过的人物,不过他居然和蔡邕颇有渊源,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儿子王粲会成为蔡邕的小弟子,继承蔡邕十万卷书,但很可惜,有程允在,这个意外出定了。 再下首的程允也没一个一个去记,他也不是那种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人,只能大概听了听这次前来的客人们,流芳千古的人有哪几个。 孔融孔文举,华歆华子鱼,王朗王景兴,陈琳陈孔璋,臧洪臧子源,陈宫陈公台,顾雍顾元叹,阮瑀阮元瑜,淳于琼淳于仲简,这些在东汉末年的名士大贤,居然都是边让的客人,由此可见边让的个人魅力,真是让人仰慕啊。 当边让最后介绍到程允程文应的时候,前面的宾客反应却各不相同。 司马防已经通过司马朗知道了程允的到来,只是用目光打量了一下他,没有纾尊降贵和他致意的意思,小声跟司马朗交流,“这程文应宠辱不惊,果真算是人才。你们同龄人,平时可以走动走动。” 王·谦素来与蔡邕交好,听到程允的名字,点头致意;韩馥是袁家门生,程允和袁家现在仍是蜜月期,袁家的门生固旧都会给程允几分薄面,虽然不用折节下交,但肯定不会出言挑事。 而孔融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并且孔融和蔡邕没什么关系,甚至可以说,孔融想要取蔡邕的地位而代之,正有蔡邕的女婿亲近宦官这种黑材料,怎么可以不利用起来呢? 只听孔融问道:“元礼交友广泛,不仅和我等文人清流谈风论月,还能对阉党折节下交,真是我辈楷模呀。” 陈琳在一旁煽风点火,“文举噤声,被某些人听到报告出去,小心性命不保啊,在座的各位也小心一些,不要被牵连。” 边让面子不太好看,儿子边昭怎么能坐得住?出言争辩:“今天宴请的宾客,没有才学和能力比别人差的;即使不知道有没有秉性下作言语刻薄的小人,也知道恶贯满盈的人决不会出现在宴会上。” 孔融面不改色,“助桀为虐,岂非恶贯满盈?叛离师门大贤,转而亲附阉党腌臜,这种人怎么配和我们同座呢!” 孔融是孔圣人的二十世孙,在这独尊儒术的大汉,简直是开挂一般的存在,即使有心为程允说话的人,也不想直面锋芒,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程允喝了口茶,看来自己结交蹇硕毕岚确实对名声有了一些影响,不过不要紧,曹孟德以人肉为军粮,徐州大屠杀,挖人家祖坟,身为宦官后人,不也是奸雄吗? 放下茶杯,“没想到孔大人对宫内之人如此不满,不过孔大人既然心中恶气难以平复,为何在这宴会上出言不逊,而不是伙同三张呢?还是说伙同了我们没发现而已?” 孔融呸了一声,“不要言语混淆,谁对宫内之人不满了?我只是觉得,阉党亲信应该和我们格格不入才对,没想到总是有脸皮厚如城墙之人腆着脸来入席。” 程允嘿嘿一笑,“我想我如果说大贤大儒,也会有你这样的败类,宦官内侍,也有蔡伦蔡敬仲这样对整个大汉、整个世界甚至对后世都影响深远的人才,诸位听得懂,你肯定是听不懂的。” 孔融冷哼,“蔡敬仲受窦后指使,迫害安帝祖母宋贵人致死,剥夺了当年清河孝王的皇位继承权,如此无君无父之人,也配称为人才?还对后世都有影响,想来也是阉党恶名。至于我孔文举,三岁学字,五岁识文,熟读经义,忠君孝祖,也是你一个阉党亲信能够诋毁的?” 程允摇摇头,“人在朝堂,身不由己。若你在蔡敬仲之位,窦后提拔你,指使你做事,你会拒绝吗?你敢拒绝吗?” 孔融义正言辞:“如果是对的事情,我粉身碎骨也会报效恩情;如果是不对的事情,哪怕获罪于主,也要力谏不怠。再者而言,我怎么可能到蔡敬仲之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净身进宫,对得起养育他的父母吗?” 程允哈哈大笑,“赵议郎言,‘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我倒是觉得赵议郎言之有物,难道孔家后人,真的不解孟子语?” 程允咄咄逼人,“相对蔡伦来说,这三点孔大人说的做的可是真好啊。” 孔融鄙视他,“我大汉以孝治天下,我孔文举虽然不是什么经世大儒,但也有些家学渊源,忠孝仁义,是我一直所恪守不怠的信念。反倒是你这阉党亲信,背叛师门,不孝不义。” 程允淡淡道:“既然你口口声声都是对我的人身攻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大义凛然说内侍的不是,我可不可以认为是对侯览当年故事的迁怒?” 孔融拍案而起,“程允小儿不要胡言乱语!阉党祸乱宫廷,人人得而诛之,我没有什么当年故事,也用不着迁怒于谁。” 程允咧嘴,“那我就当你忘了啊,我提醒提醒你吧,顺带给不了解你的诸位宾客好好介绍一下你孔文举是个什么样的人。” “孔融孔文举,可是一个少年天才,至少我程文应自愧弗如,他小的时候,家里有梨,来分给他和哥哥们吃。” 程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长辈让他先挑,他挑小的,把大的让给他的哥哥们,长辈们惊奇,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小儿,法当取小者’,长辈们都很惊奇。” 孔融没发声,这是有助于提升他人物形象的事情,由敌对之人口中所说,可信度也更高,对他有利无害。 “你们信不信,这个小故事,以后甚至有可能成为大家教育孩子们要守礼谦让最好的故事之一了,家中有小孩的大人们可以额外加点关心。”程允看了一眼司马防,司马防自饮自酌,仿佛没听程允在说什么,“那么我们不妨假设,孔文举是个聪明人。” “如果孔文举先挑拿了大梨,依孔家门风家教,这个大梨会是给他吃吗?下次挑梨,还会让他挑吗?”程允看孔融眼神幽幽,似有杀机,不以为意,“不会。所以聪明的孔文举以退为进,成功拿到名声,说不得还会得到长辈奖励大梨给他吃。” 孔融见宾客们沉思,赶紧出言打断,“一派胡言,那时候我才四岁,拿了大梨也吃不完,纯属浪费,哥哥吃小的可能不够,所以人小吃小梨,人大吃大梨有什么不对?四岁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么深沉的心思,你程允小儿蛊惑人心倒是有一手!” 程允嘴角一翘,“我程文应对你自愧弗如,我能做到的事情,你凭什么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