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到天色已然黯淡,就都说笑着往节度使府走回。 沿路的各寺庙、道观里的僧尼、道冠们,祈福驱邪的唱经祝祷声,伴随着法器的奏响声,缥缈地浮荡在暮风中。 里坊内的许多院落中,升起一小团一小团燃烧着的烟气。 众人知道,这并不是由于蒸饭煮菜,升起的炊烟。因为院子里传出“噼啪”作响的,爆竹竿的声音,正在此起彼伏地响着。 提着灯笼的娃娃们,早早地就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不待天黑,他们三五成群的小小身影,已在嬉笑声中,在街巷中来往跑跳。 一个娃娃不小心,脚下失措而摔倒在地上。他手中拎着的一盏红纸灯笼,就此滚出老远。 这娃娃还在发愣,那边的灯笼已经燃烧起来。眼见不能再拿去玩耍,他带着一身尘土,坐在地上立刻大哭起来。 宋通赶紧走去将那灯笼的火扑灭,再把这娃娃抱起来。 拍拍他身上的土,宋通笑着说道:“别哭,丈夫还哭么?” 娃娃看看那盏已被烧坏的灯笼,还是流着鼻涕哭个不停。 见到这娃娃心痛灯笼损毁,陈晖连忙走近安慰着说道:“看,这是什么?”说着,他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腰间的小布袋中,取出一块麦芽做的胶牙糖。 娃娃还在发愣,陈晖就已把胶牙糖他的口中。那娃娃嚼着糖,再看着手里的灯笼,还是委屈得哭泣不止。他口中的糖汁,都因此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宋通也被这娃娃的天真神态逗笑,不禁蹲下身来对他说道:“不要担心,这个灯笼拿回去,让你阿爹再修一下就好了。再玩耍时,小心一些就是。不止今日,正月十五日也还要继续耍呢。” 说着,他把腰间的布袋裹着的一小包糖,塞进娃娃的手中。 站起身来,宋通再敦促着说道:“快回去,一会儿就修好了。随后再来玩耍!” 那娃娃见有许多糖块,又听宋通这样说,就再举起破损的灯笼看了看。虽然仍觉得委屈,但见前面那几个娃娃,已在说笑蹦跳着等候,他也就快步走了过去。 几个娃娃再凑到一起,马上又是嬉笑着跑掉了。 “哈哈。”阿史那博恒笑道,“宋六兄果然有办法!” 宋通笑了笑,再看向还在呆望着那些娃娃们的陈晖:“陈七兄,想娃娃了吧?” 陈晖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就率先向前走去。 几人回到节度使府内的的侍卫院落,只见段晏已经辅助着司礼、司户、司仓等参曹,忙碌着安排众人的饮食了。 看到宋通等人回来,留守的二十来名侍卫,连声说道:“傔史,快开席吧!” 宋通连忙走去盥洗,再招呼众人一起进入到一间宽大的房屋内。屋内的许多张桌案,已经拼凑在了一起。众人围坐四周,口中大呼小叫不断。 唐代,普通人家出于节约粮食饭菜的需要,多有聚在一起,共用饭菜的现象。但条件较好的人家,仍然延续着中国传统的分餐制:每人菜品、饭食、酒饮相当,虽然是坐在一起,但都是各自食用。 节度使府内,因为是军府派发的,带有赏赐性质的酒饭,所以也采取的是每人一份的分餐制。 段晏等人依次将各样酒食,铵份送到每人的面前。香气四溢中,众人的欢呼声再起。 一斤羊肉、一斤牛肉、一陶瓶装的两升酒、五枚薄饼、四个笼上牢丸(肉馒头,包子)、两张胡饼、一枚蒸饼、一枚炸馓子、一小盆萝卜汤…… 为图个喜庆——这也是国人的传统,还是将每人的面前,摆了个满满当当。 这么多的酒肉饭食,肯定是不能一次吃下的。众人欢聚之后,每人可以把未吃完的,自己的那份带走。 看看眼前的酒食,陈晖笑着说道:“酒食丰盛,可惜菜蔬少些。” “怎么?嫌肉食太多么?”阿史那博恒笑问过后,立即拿起小刀,分割面前的肉食。 一旁的曹世宇看了看仍在走动忙碌的段晏,暗叹一声后,伸手抓起一个肉馒头吃了起来。 陈晖将面前的羊肉、牛肉分开后,递去阿史那博恒和曹世宇的面前,口中说道:“近来某着了风寒,肠胃不适,这些分给你们。” 那二人连忙推拒,陈晖只是坚持。阿史那博恒只好说道:“阿史那最爱饮酒,陈兄分肉给我,我就给你一升酒!” 陈晖微笑拒绝,只是端起面前的陶碗,跟他二人示意后,喝了一大口。 曹世宇放下酒碗,哀叹一声说道:“还好,赏赐了五十个缗钱,可以还得一些欠债。” 宋通听了,安慰着说道:“世宇,不必为此事着急。元旦后,你自安心去焉支山牧马监那里做牧丁,这些债务,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阿史那博恒听着也是叹气:“丈夫岂能只为这几个区区小钱烦心?” 陈晖沉默片刻,就开导着说道:“副史还需体谅。朝廷每位兵士一年的春、冬衣,合计就是十二匹绢布,每人的口粮又是十二石米粟。现在总计有近六十万兵士,这是多少?现今军中耗用的缗钱,一年支出已近千万贯,都是百姓的供养而来的,都不易啊。” 此时的大唐虽然富足,但开销也的确很大。除了皇亲贵宦们的吃用、挥霍、俸料,再加上朝廷配给的侍卫、仆役等,军队的开支数目,更是惊人。 兵士们出来从征,固定的基本待遇,当然必须要满足,否则哪还有人来呢? 这些固定开支,加上运输费用,以及军械、马匹等用度,耗费财缗的数额庞大,也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平凡的兵士们,无非和普通百姓一样,只是盯看着自己的收入多少,哪里会更多去关注整体的帝国开销。 阿史那博恒撇了撇嘴,伸手捏起一块肉送进嘴里。 大嚼几下咽下,他就再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 看了一眼身边垂头丧气的曹世宇,阿史那博恒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再接着说道:“世宇不必泄气!待某上得战阵,必多获战功受赏!到那时,你欠下的那几百文,还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一出口,别说坐在近畔的同袍,就连不远处的段晏的眼中,都放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