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符三年正月十一夜 宋各部绝大多数衙门均是设在了皇宫之内。 此时宋帝赵煦病危,命在旦夕,宰、执、两府大臣、三省大臣等官员均是没有回府,均是聚集在了皇宫之内,在各部的廨舍之内,或小憩,或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章惇、蔡卞、许将、曾布等人会聚在了门下省商议应对之策,可议来议去,均是南辕北辙,均是口是心非的,商议不出任何结果。 于是诸宰、执干脆不说话了,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章惇也是如此,斜靠在竹榻之上,脚下放了盆火炉,身上有胥吏盖上的裘皮薄被,屋内温度也是较为合适,不冷不热的。 章惇欲小睡片刻,可翻来覆去的却是无法入睡,脑海里也似翻江倒海般的,感到极为烦躁。 章惇今年已经六十有五了,已经任朝廷宰相六年了,按古之通例、宋之惯例,最多还有五年,章惇就得至仕,就得辞官回乡养老。 可就算剩一年半载的时间,又有何人会舍得主动放弃相位而归隐乡里呢? 要知道在相位之上,除了可以一展心中抱负、达则兼善天下之外,其身份、地位也是无与伦比的,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填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 高居相位之时,谀者如过江之卿,门庭若市。一朝黜落便是人走茶凉,门可罗雀。。。如此之大的反差,几乎就没有人能够忍受。 宰相之地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事情出就出在这一人之下。 宋仁宗皇帝嘉佑四年,年仅二十五岁的章惇登进士第,英宗治平四年,时任参知政事的欧阳修举荐,章惇任佐郎等职。王安石当政之时,悦其才,举荐章惇为编修三司条例官、集贤校理、中书检正,正式进入了朝廷中枢,从此之后就在朝廷之中崭露头角。 后王安石罢相,在罢相之后,王安石举荐章惇为“计相”,也就是三司使,其地位仅次于执政之位。 在此期间,曾布以“奏事诈不实”的罪名弹劾章惇,章惇于是就被免职,贬至饶州,任知饶州事一职。 后章惇又被召回朝廷,其后再被贬至湖州,元丰三年才被召回,任翰林学士、右严正、知审官东院除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这才正式跨入了执政的行列。 元丰四年,章惇又被贬至蔡州,元丰五年再被召回,再任执政之位。 元丰八年,神宗皇帝驾崩,年仅九岁的赵煦继位,太皇太后高氏摄政,元祐更化,章惇又被贬至汝州、岭南等地。 直至赵煦亲政,绍圣绍述,作为神宗朝主持变法的重要人物、元祐党人的强硬对手的章惇被起为左正议大夫、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是为首相。 章惇的一生可谓是跌跌宕宕、潮起潮落、大起大落,可谓是惊心动魄、九死一生,如此来之不易的相位,章惇怎能轻易舍去? 而章惇居相位达六年之久,离不开宋帝赵煦的宠信,此时赵煦病危,命在旦夕,如此朝廷局势必将会发生遽变,章惇的相位此时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章惇若想继续高居相位,必要立下定策之功,以得到新君的宠信。 目前的局势就是,赵煦若薨,皇位必将会落到神宗九子申王赵佖、十一子端王赵佶与十三子简王赵似三人之中的一人身上。 章惇是力主年龄最长的申王赵佖继承皇位的,再次一步的选择就是简王赵似,无论如何端王赵佶是不能继承大统,原因就是端王背后的太后向氏的观念与已故太皇太后高氏几乎一致,是反对变法的,且极同情元祐之人,如此,若赵佶继位,那么有很大可能将会使元丰之人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章惇等人也许就将悉数被逐出朝堂之外。 可目前朝廷宰执之中只章惇支持赵佖,蔡卞虽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但其却是阳奉阴违,同时蔡卞居副相时间已久,窥相位也是太久了,恨不得立即将章惇赶走,自己好取而代之。 而曾布更不用说了,与章惇简直是死对头,此时也不可能站在章惇一边。 其他执政就是墙头草,看到哪方势弱,必将会是群起而攻之、落井下石。 “章公,你年事已高,不如回府歇息?”蔡卞见章惇脸色忽红忽白,神情极为焦躁,于是对章惇说道:“待有消息,下官立即知会章公便是。”书吧达 此时朝堂局势是云谲波诡的,谁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到底是怎样的,三位郡王谁都有可能继承皇位,章惇是支持赵佖的,对此,蔡卞是心知肚明的,若赵佖真的登上皇位,那么章惇也必将会继续高居相位,那么此时蔡卞依附章惇,就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方能保住自己的副相之位。 因此目前蔡卞至少在表面之上是真的关心章惇的。 “老夫不用蔡相公费心了。”章惇心情正在烦恶之时,蔡卞忽出此言,顿时使得章惇是按奈不住,使得章惇对蔡卞厌恶之极,于是脸色阴沉的说道:“老夫年龄虽老,但身康体健的,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此时正值关键时刻,怎能离开宫中?想将自己赶回府中,然后他们趁机而为,岂不是大事不妙了?哼,门都没有,章惇心中暗道。 蔡卞闻言顿时脸红的跟猴子屁股般的。此人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啊?自己确实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可却被章惇反唇相讥,在诸人面前,使得蔡卞下不来台。。。 蔡卞面红耳赤,憋了半响后才说道:“如此,是下官多事了。” 蔡卞随后气鼓鼓的闷坐在一旁,末了还嘀咕了一句:“哼,司马昭之心。” “哼,你说老夫是司马昭之心?”章惇闻言顿时气往上冲,根本遏制不住,站起身来走到蔡卞面前,指着蔡卞的鼻子气冲冲的说道:“那你又是何人?不过是咳唾之余罢了,此时你又为何不回家去?为何赖在此处?”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其夫人王氏知书达理,能诗词,颇知国事。 蔡卞有事情,先谋之于私第,然后宣之于朝堂,是个典型的惧内,早已成为了朝堂的笑柄,世人曾讥讽蔡卞,每日奉行者,皆其咳唾之余也。。。 章惇当众暴其丑,再加上蔡卞“年轻气盛”,蔡卞可整整比章惇小十余岁,今年也就五十上下,于是蔡卞也是遏制不住怒气,站起身来怒道:“咳唾之余,也比高情犹爱水云乡强百倍。” 蔡卞此言一出,周围诸大臣均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丈仙人出淼茫,高情犹爱水云乡。功名谁使连三捷,身世何缘得两忘。 此为苏轼赠予章惇的离别诗,却被章惇理解成了暗讽其家丑,两人也因此心生间隙,其后就势同水火了。 “竖子敢尔?”此为章惇的逆鳞,任何人都不能触碰,此时蔡卞当众羞辱,使得章惇是怒发如狂,心中怒气根本无法遏制,于是一把揪住蔡卞,再用力一推,将蔡卞推倒在了竹塌之上。 蔡卞惊呼一声就倒在了竹塌之上,竹塌不结实,较为松软,于是发出哗啦一声,竹塌就被压散,尚书右丞,堂堂朝廷副相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惊惧的看着章惇。 章惇身形高大,相貌出众,虽年事已高,但威风不减当年,此时忽然暴走,当真是威风凛凛,不愧为大涤翁也,顿时将蔡卞惊得不敢再说话了。 蔡卞虽比章惇要年轻许多,但个头却比章惇要矮的多,同时身体也是不如章惇强壮。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得认怂时就得认怂。。。 “陛下体危,此时你们岂能如此?成何体统啊?”曾布见状摇头道。 这个道理何人不知?用得着你来冷言冷语吗?章惇闻言转头怒视着曾布,不过心中暗暗后悔。 章惇就是火爆脾气,脾气上来是不管不顾的,不过脾气发过之后,一般都有些后悔。 此时正值关键时刻,是需要助力的时候,章惇此举岂不是直接将蔡卞推到了对面去了吗? “你们这是何苦来哉?”尚书右丞许将连忙扶起了蔡卞说道:“章公日夜操劳国事,此时陛下又是体危,难免有些性躁,诸位多担待一二。” 章惇闻言,怒气稍歇,向许将点头示谢。 要说这些人之中有何人会站在自己一方?那么就是非许将莫属,章惇心中暗道。 许将何人?嘉祐八年癸卯科状元,二十六岁即登科,是整个福建路最年轻的状元,博学多才,为人较为忠直,此时已历仁宗、英宗、神宗、赵煦四朝,是四朝元老。 许将依附章惇,章惇就荐其跨入了宰、执行列,而许将就报之以李,举荐章惇之兄章楶以直龙图阁,出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统帅西北大军,经略西北,与西夏作战,并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此时章楶已在西北为帅四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