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年公私上下并苦乏钱,百货不通,人情窘迫,谓之钱荒。 钱荒说到底就是或是因铜钱铸造不足,或是因人喜收藏钱,或是因铜钱外流,流向辽、夏、高丽、日本、三佛齐等外邦,从而造成市场铜钱供应不足。 而宋朝廷从前采取的应对策略就是,一方面最大限度地提高铜的产量,加大铸钱力度,宋神宗熙宁年间每年铸钱da到三百七十万贯,而在唐代开元盛世时期每年的铸钱量只不过十几万贯而已,宋神宗元丰三年铸钱量更达到了五百零六万贯,为历朝历代之最。另一方面,在铜钱供不应求的情况下,推行交子、会子等纸币,增加货币供应量。 但随着宋商业的蓬勃发展,铜钱的铸造量是永远赶不上市场的需求的,而交子、会子等纸币并未被朝廷所重视,并未被大力推广使用,因此宋帝赵佶登基之后,仍是发生了钱荒。 而蔡京自置讲义司之后,为了解决国用不足、钱荒等问题,未加仔细考虑,就命各路府州军大力推行“币制新政”。 蔡京的“币制新政”就是发行当十钱、夹锡钱。 所谓当十钱,就是所铸造的新币,当十钱一枚官定价值等同于十文小平钱,但其用料等成本却不到小平钱的三倍。 铸造当十钱用料不到小平钱的三倍,铸造又可取利四分。 而夹锡钱更是变本加厉,是铁钱中加入锡,从而造成铜的成色极低。 如此一来,将会给朝廷带来一笔丰厚的收入,并解决了钱荒问题。 “是解决了钱荒之困。”泉州州衙设厅之中,李三坚仔细分析了蔡京新政后,对崔永梽说道:“但蔡京可了解我朝市面之上到底需要多少钱币?不了解这件事情,却滥发新币,如此将会造成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将会使物价飞涨、盗铸泛滥,将会使百姓的财富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将会严重扰民。” 蔡京为了快速扭转朝廷财政窘迫,一方面施行“铜禁”,禁止铜钱流到外邦,禁止铜钱退出流通领域,同时大量铸造当十钱与夹锡钱,到了此时,朝廷已铸造了当十钱与夹锡钱二百三十万贯。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造成了通货膨胀,当然朝廷能够得到一笔异常丰厚的收入。 而由于当十钱与夹锡钱利润丰厚,必然会引起盗铸之风泛滥。 “攫百姓之财肥了自己。”李三坚随后愤愤的对崔永梽说道。 “李知州大才,今日崔某方才领教,崔某拜服!”崔永梽哪里知道这其中居然有如此之多的道理,居然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于是崔永梽起身向着李三坚作了一揖问道:“李知州今后打算如何?” 此时朝廷已严令各路府州军必须使用新币,也就是说铸造当十钱与夹锡钱。 李三坚不答,考虑良久之后开口道:“其他州府,李某无能无力,但在我泉州,坚决不许铸造当十钱与夹锡钱,也不允许使用当十钱与夹锡钱。” “这。。。。”崔永梽闻言吃惊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种公然与朝廷对抗之事,必然会造成严重后果,那就是李三坚、崔永梽将会被免官,甚至被捉拿入狱、槛送京师都有可能。 “可不铸当十钱与夹锡钱,如何解决钱荒之事?”崔永梽想到后果严重,于是婉言相劝。 “设立钱庄,以钱票替代钱币。”李三坚沉吟片刻后答道:“以钱票替代钱币,使铜钱缓缓退出,铜钱退出多少,钱票就发行多少,这种事情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需一步一个脚印,不可滥发。” 缓缓发行钱票或交子,只要不影响市场对钱币的供求关系就行了,同时钱票或交子便于携带与交易,将会是件利国利民之事,但不会给地方州府或朝廷带来丰厚的收入。 崔永梽想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可朝廷。。。朝廷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泉州啊。” 李三坚点点头,沉吟片刻后对崔永梽说道:“为我泉州百姓计,李某就舍了这顶乌纱帽,又有何妨?崔公,李某有一事相求,不如崔公允否?” 崔永梽闻言眼角顿时湿润了,看着李三坚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李知州有何事?但说无妨。” 李三坚二十余岁,即为泉州知州,今后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可为了百姓,李三坚毅然决定,宁可舍去官职,也不欲危害百姓,如此之人,怎不使人敬佩万分? “今日之事,皆为李某所为,与崔公无干,崔公只需装作不知即可。”李三坚缓缓的对崔永梽说道。 “李知州此言差矣!”崔永梽闻言有些气恼的摇头道:“泉州之事,李知州为主,崔某为辅,如此崔某岂能置身事外?崔某置身事外,将有何面目见泉州百姓?且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崔某又怎么独善其身?” “此事李某自有计较!”李三坚闻言对崔永梽说道:“崔公只需答应李某即可,崔公啊,李某此刻只身抗命,如遇不测,泉州还有崔公,如此,李某方能放心啊。” 泉州是李三坚的心血,当然不希望朝廷另遣人下来,因此若是泉州由崔永梽接任,对于李三坚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我。。。你。。。李知州啊,此时我泉州正当多事之秋,因而此事当三思而后行啊。”崔永梽哽咽的对李三坚说道。 泉州奉旨成立了舟师,此刻练兵、造船,准备剿灭海贼,如此时李三坚出了什么事情,那么泉州之事基本上就会半路夭折了。 “崔公放心,李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此下策的。”李三坚点头安慰崔永梽道。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言,良久之后,李三坚对崔永梽说道:“崔公,你先回去吧。” “李知州,你。。。要做什么?”崔永梽闻言疑惑的问道。 “上疏!”李三坚答道。 “何疏?”崔永梽惊问道。 “请入‘元祐党籍疏’。”李三坚平静的答道 。。。。。。。。。。。。。。。。。。。。。。 “臣以庸材,蒙恩备员一州,出守泉州郡两岁余。泉州郡为东南要地,臣平水患,薄傜役,轻税赋,澄吏治,兴水利,兴商旅,以民以殷盛,国以富彊,百姓乐用。然海贼忽起,臣奉旨置舟师,习新卒,以剿海贼,以安民心,以报陛下天恩。。。。。。 臣守郡之时,师轼亡,臣哀伤思慕不绝于心。。。。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臣坚幼时即拜于恩师门下,蒙恩师悉力教授。臣坚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忠臣无境外之交,弟子有柬修之好。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臣于泉州忽闻师轼为‘奸党’,臣岂不为之寒心哉?臣岂不为之伤心哉?臣岂不为之泣哉? 臣于泉州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日日为师泣。 师为‘奸党’,弟子岂能独善其身?臣坚愿入‘元祐党籍’,以谢师恩,臣伏乞陛下全坚忠孝之名。 微臣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李三坚的第一道奏疏其实就是旁敲侧击的反对“崇宁党禁”。 李三坚认为元祐之人当中有君子,亦有小人,元丰之人当中也是如此,有君子,亦有小人,既然如此,为何要将所有的元祐之人划为奸党? 李三坚在第一道奏疏之中也犀利的写明了,蔡京所为皆为谄上伐异之举,章惇、曾布等人就是佐证。 其实不是蔡京将恩师苏轼划为奸党,李三坚才懒得参与朝廷这些破事呢,蔡京将恩师苏轼划为奸党,并焚毁苏轼的文章、诗词等,因此就激怒了李三坚,愤而上书朝廷,为苏轼鸣不平。 既然如此,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于是李三坚将心中的不快都发泄出来,一不做二不休的,一连上了三道疏。 第一道奏疏,就是“请入‘元祐党籍’疏”,第二道疏就是细陈“币制新政”的利弊。 而李三坚的第三道疏却使人大跌眼镜,眼珠子滴溜溜的滚了一地。。。。 李三坚的第三道疏就是“‘丰佑之争’,女子何辜?”,为又被免去皇后之位的孟氏鸣不平。。。 先帝哲宗皇帝赵煦的第一任皇后孟氏贤淑温婉,生平从不与人争斗,却屡遭迫害。 孟氏出身名门,其祖父是眉州防御使马军都虞侯孟元。孟氏自小就温柔乖顺,很得哲宗祖母高太后的喜爱,于是孟氏很小就被高太后接入了宫中,其后,高太后命赵煦娶了孟氏,并将孟氏立为皇后。 因为各种原因,皇后孟氏并不得宠。高太后死后,孟氏因“巫蛊”一案,被废除皇后之位,废后之后,孟氏迁至瑶华宫居住,号“华阳教主”。 李三坚也与一直居住在瑶华宫的孟氏有了一面之缘。 赵佶即位之后,对向太后感恩戴德,不仅请她垂帘听政,还将向太后一向喜欢的废后孟氏迎回宫中,复立为元佑皇后。 孟皇后被迎回宫中还没享几天清福,向太后就过世了。而此时蔡京等人为了打击“元祐党人”,竟然将皇后孟氏也牵连上了,上奏宋帝赵佶,又将孟皇后废去,加赐号“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并再次让她移居瑶华宫。 就好像不打倒这个可怜的女子,他们的“大业”就不会成功似的。 皇后孟氏的不平之事,激起了李三坚的义愤,于是在为其师鸣不平的同时,也为孟氏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