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战死
京城一别,再见太安郡主时,齐少枫忽觉似苍海桑田恍如隔世。虽不过半年的时间,可已物是人非,面前之人嫁为人妇,而他也即将成为人夫。 四目相对,却见太安郡主看他的眼神中并无一丝惊讶之色。于是,那些感慨伤怀瞬间皆化成心头一声自嘲的苦笑。 她当然知道自己来了西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她?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自己的悲春伤秋显得多余而愚蠢。 “齐大人,不知有何见教?”灼华见齐少枫行到近前却不说话,心中纳罕,于是率先抱拳开口,意在催促对方长话短说。 齐少枫此时心中的苦笑皆涌到脸上,可却仍于马上一丝不苟地抬手回礼道:“半年未见,郡主别来无恙?” 灼华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左臂,不过旋即便收回目光,面上波澜不起,道:“承蒙齐大人记挂。大人公干多日,此刻正应是回京之时。山高路远,愿大人一路顺风。” 这是在下逐客令。齐少枫脸上的笑又苦涩几分。可太安郡主刚刚那若有若无瞥向自己左臂的一眼,却又让他忽而生出一丝妄念来。 “郡主如此率众奔袭可是欲去沙城?沙城之危齐某亦听闻一二,故特来毛遂自荐,愿替郡主领兵救围。 “齐某虽是一介书生,可毕竟是七尺男儿,且自幼也曾习得兵法。郡主虽足智多谋,但毕竟是金闺弱质,此一路与众男子奔袭,多有不便,不如……” “齐大人!”未等齐少枫说完,灼华忽而出言阻止道,“大人美意,太安心领了。只是太安此行只为沙城寻夫,与朝廷无关。大人皇命在身,理应早些回京复命。” 齐少枫垂下眼睛,这是在明明白白地拒绝,也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此事本就是夫妻家事,与他无干! 虽知事实如此,可从她的口中清清楚楚听到这话,他心中还是不免难受了一下。未待措辞,却又听太安郡主继续说道:“且齐大人与永平郡主大婚在即,不过一十九日便到婚期。就算此时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也尚觉路远水长,时间紧迫。望大人快马加鞭,一路顺风。庆王府与齐相府想必人人皆翘首以盼,期待大人早早归家。” 这话中又满含了敲打之意。提了永平郡主便是在告诉他,她与秦琴之间情谊仍存,连婚期都记得如此清楚,却定然不是因为他。就连上次射他一箭却未伤他性命,说不得也有几分是看在秦琴的面上。 又提了齐相府与庆王府,更是在警告他认清身份,以前羁绊牵制他的,现在仍未改变,且只会更加束缚。他从来都没有能随心所欲的机会和资本。 齐少枫句句听得明白,可却恨自己句句皆听得明白。他垂眸缓缓抬起双手抱于面前,再开口时,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多谢郡主提醒。”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生妄念,却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她最后一眼。虽然对面的人轻纱罩面,看不清容颜,可他的目光依然深刻而留恋,似欲将眼前的这抹身影印在心底。或许在以后数十年悠长乏味的日子里,陪伴他那不安分却又孤寂灵魂的,便唯有此刻印在心底的这抹影子了。 天空阴沉,雪花飘飘洒洒,眼前的那抹倩影终是渐渐模糊起来。却原来连这点子念想也留不下吗? 灼华不知齐少枫心中所想,只道自己已尽了本分,拱手还礼后,便拨马欲走。 “郡主……”不想忽听背后的齐少枫又开口唤她。 待齐少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意识地出言唤住了太安郡主。见她满眼疑惑寻声望来,心下不由得一慌。 “郡主……郡主可知王太后已病入骨髓,时日无多,说不得就是近些日子的事了……” “多谢齐大人相告,太安告辞!” 太安郡主并未等他将话说完,只匆匆道了声谢,转身挥手扬鞭,立时率众人策马而去,徒留身后滚滚烟尘。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自己果然又犯蠢了! 可,其实他是想说,想说,太后病重,万一逢了国丧呢?他的婚事并不一定能如期举行。不过,那又如何? 他,果然又在犯蠢…… 灼华并不知道,身后的齐少枫一直驻马而望,直到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 “王爷病体愈发沉重,想来已无力监察青宁动向……派个人回去告诉潘北,将京中暗察钦差已回京的消息传到靖王府上……”灼华边策马前行,边转头吩咐一旁的羽寒道。 羽寒拱手称诺,面无表情地拨马与敏毓错身而过,寻了一名十分擅骑的侍卫吩咐他前去往返一趟。 敏毓垂下眼睛,轻轻勒了勒缰绳,放缓速度落后几步等他。 三姑见此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想来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敏毓欢快无忧的笑声了。忽而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痴男怨女,情债孽缘,一时间感慨万千。却也不过只是一瞬而已,旋即便打起精神,忙招呼小伍补位上前,二人紧紧护住灼华左右。 一队人马一路疾行奔赴沙城,中间并不安营宿夜,只于人困马乏之际下马稍作休整。羽寒小伍等众侍卫还好,可灼华毕竟是个女子,又不若三姑敏毓那般长年操练,身体强健,如此疾行一日一夜便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但却仍勉力支撑未出一言。 羽寒看着灼华坐在火堆旁,接过三姑递来的水囊时手抖得不成样子。他垂于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成了拳头。可却到底无能为力,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松影寒鸦,滴水成冰。待敏毓找到羽寒时,他正坐于松下的青石之上,不怕冷一般,远离人群篝火,独自一人垂着头阴沉不语。 一只水囊被递到了羽寒面前,敏毓轻声说道:“这水是热的,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羽寒沉默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敏毓却从他那黯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脆弱。 她垂下眼睛,安静地坐到了羽寒身旁,半晌方才兀自一叹,没头没尾地开口说道:“你我自小跟着郡主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从来都是知道的。我柳敏毓不是个死皮癞脸之人,若是……若是她对你……哪怕,有半分心思,我也定会退避三舍,从此只当你是路人。 “可,我是跟着郡主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知道她的心思,就像清楚我自己的一样。”说着敏毓转过头去看向羽寒,眼睛映着月光,粼粼如波,闪着淡淡的轻愁,“她对你无半点心思。她的心从未用在你身上过……” 羽寒“呼”地站起身来,扶剑急急向前走去。他想逃离此地,他不想去听。有些事便是知道,但只要不说,就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当成不知。他不过只是想当一个被蒙在鼓中的傻子罢了,却为何连这点奢望也不留给他? 可敏毓的话就像一张网,拦着他,罩着他。既已点破,他逃无可逃。 “羽寒!”敏毓也站起身来,于原地唤他,她问,“你,会娶我吗?” 羽寒猛然停住脚步。他垂下了头,伸手摸了摸那枚一直藏在胸口的碧玉簪子。 “等,这次从沙城回来,我……便向郡主提亲。”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身后的敏毓努力地咧了咧嘴,终是艰难地摆出了一个笑的模样。她应该欢喜,不是吗?羽寒已经答应娶她,不论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羽寒面色苍白,捂着胸口的那枚簪子一路行来,只觉浑身冰冷,似脱力一般。 这样也好!他知道郡主一直有意撮合他与敏毓,既然郡主想让他娶,那么他便,娶。他自小沉默寡言,日日跟在郡主身后亦步亦趋,早已习惯了一切皆听命于她。 更何况敏毓本也是个极好的姑娘。 这一路行来,他心中不是无痛无恨。郡主于这冰天雪地不分昼夜疾行,所受之苦,却,皆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尤其刚刚,当看到她脆弱得像一片孤叶,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摧毁。他只觉胸中除了翻滚的怒火,还有滔天的妒意。 一个妄念似生成了心魔,于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若她……嫁予我呢?我定不会让她受这般的苦!” 可是,他却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若她嫁予我……她,定然不会快乐!” 尘缘孽债,皆是妄念,他终须放下…… …… 一行人马又苦行数个时辰,终在天光大亮之时赶到沙城外三十里处,比预计的时间尚提早半日。 灼华心中稍定,命羽寒吩咐下去,众人下马,稍作休整,待派出的两班探马回报,再做计较。 果不其然,不出半个时辰,第一班探马便狂奔而归,见得灼华忙翻身下马,可言辞中却颇为犹豫闪烁。 “回禀郡主,属下奉命前往沙城外周边府县打探,却道是……”那探马抬头看了灼华一眼,目露顾虑。 “报!”灼华见他如此,原本充斥于胸中的那股不祥预感陡然又盛几分。 探马将心一横出言道:“传言沙城守城主将……就咱们仪宾,两日前与回鹘交战,中了回鹘大将萨里的重弓铁箭。如今沙城守军已两夜一日闭城不出,现下皆传……皆传……” “皆传什么?” “皆传仪宾……重伤不治,命在旦夕!” 灼华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被身旁的三姑一把扶住,“郡主!” “报……” 未待灼华开口,忽见第二班探马也疾驶而来。此人有些愣头青,因事态紧急,也不顾不得许多,立时翻身下马急急禀报道:“前方沙城城外已然开战。回鹘造势攻城大有背水一战之态。” “沙城主将可出城迎战?”灼华忙探身问道。 “主将并未出城,只有副将率兵迎战。据传,主将被回鹘的重弓铁箭所伤,已不治身亡……” “郡主!” 未待探马报完,灼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立时血溅锦衣。 众人顿时一片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