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向宫门,果有内官过来传话。 “皇上下月十五迎镇国将军之女为后,太后玉体欠安,册后大典由秀妃和馨妃代为筹备。” “……”馨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对我!我帮他除掉皇后和贵妃,太后一族的势力也大为削弱,他如今大权在握,怎能这般负我!” 馨妃连外裳都不及披,就要去找皇上质问,跟随内官同来的侍卫似乎早已料到,一左一右押住了她,一块粗布堵住了嘴。 深夜,我回到未央宫,皇上正坐在棋案前,手指拈着一枚黑棋:“她选了什么?” “神志不清,选不了,侍卫替她选了毒酒。” “这样的女人是绝对不能留的,不过许一句皇后之位,便步步为营,招招紧逼,你们女人还真是可怕。” “那是因为可爱可怜的,都先被皇上杀死了。” “你什么意思!” 我低头看着棋盘上的颗颗棋子,只觉得可笑。 我是太后赐给馨妃的侍女,其实却是皇上的人。从记事起,我便是个孤儿,在暗卫营受了八年地狱似的训练,被皇上安排到清宁宫侍奉太后。 太后以为我是她的人,馨妃以为我是皇上的人,而皇上,根本没把我当做人。或者,他没把任何人当人,都是由他摆布的棋子。 “你叫什么名字?” “明心。” “呵,倒是个有学问的名字,是家道败落了吗?”太后曾这般问我。 “奴婢都不记得了……” 我并非什么都不记得,至少,我记得那个女子。 进宫之前,暗卫营为了确保我日后能胜任艰巨的差使,给我指派过许多危险的任务练手。 那年寒冬,我虽完成了任务,却因身受重伤,晕倒在雪地中。 许是命不该绝,竟碰上一个去雪峰寺上香的官家小姐。她让丫鬟将我扶上马车,解下自己的羽缎披风给我覆上,这是我在人世间感受的第一抹温暖与温情。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会独自在这里,是遇上劫匪了吗?” “我、都不记得了。”我捂住头,这样温暖柔和的女子,是断然无法想象,这世间竟有地狱般的存在。 “要不要去报官、” “不、不用了,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摇头苦笑。 “别害怕,可以先跟着我回家。往事想不起来也没有干系,心思明澈就好,要不就先叫你‘明心’吧。” 当然,我是夜就逃了出来,连感谢的话都不及说,只用左手食指沾了茶水,歪歪斜斜地写下“勿念”。 我以为再不会相遇,毕竟明媚与黑暗的差距几乎隔着天地,可世事无常,三年后我便在清宁宫看见了她,她戴着凤冠,秀逸的脸庞倦怠而失意。 我不能也不敢和她说上话,直到太后让我替馨妃前去探看。 我第一次心急地询问太后的计划,生怕她会提前动手,好在没有人知道那场相遇,没有人知道我的心倾于怎样的结局。 她坐在廊下,看着梅树上消释的残雪,见我缓缓朝她走来,下意识地护住微隆的小腹。 我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望着她,似多年前的相遇,雪絮飘到了脸上,宛若一抹晶莹,连天都知道,麻木的暗卫早已流不出眼泪。 “我是不是、快死了。”没有疑问的语气,她已经知晓了所谓的宿命。 “贵妃进宫前曾被下过毒,只怕不容易有子嗣,因此、” “我的孩子还有希望活下去,是不是?”她黯然的眼眸泛起一丝神采,我只觉一阵隐痛。 “我会告诉他一切,让他替你报仇的。” “不,我不要他活在仇恨里,我只望他能平安一世。” “……好,我来替你想办法。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心竭力的,这是我对自己生命中,唯一一抹温暖的回报。” “明心,你自己也要当心。” “暗卫本无心,你既给了我,我自然要好好珍惜。” * “所以说,你人是朕的,心却是皇后的。”皇上瞥了我一眼,不屑道:“贵妃馨妃已死,你也算为她报了仇。” “可是皇上,我答应她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意思?” “怎样才能让小皇子平安无事呢?当然要皇上竭力保全才行,可皇上这般风流又无情,后宫佳丽三千,小皇子如落险境、” 帝王的面庞第一次露出惧色,暗卫本就是伫立在悬崖上的孤魂,拼着一腔决绝,能做出的事让他胆寒。 上官太医那次突然向馨妃示好,送上祖传的灵药,我知道此事蹊跷,暗中查看,才知他是替杨美人传信。 杨美人宫女出身,低微的身世在嫔妃中难有同谋,便找到“失宠”的馨妃,以腹中胎儿为棋,献上一计。她自称怀的是女儿,愿意舍弃,让皇后贤名受损,可世间哪有这么傻的人,其中定有更深的隐情。几经窥探,我终于得知杨美人和上官太医有私情,那孩子他们不得不舍弃,否则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于是,我以此为把柄,让上官太医给我开药。正好那段时日皇上要利用馨妃,几乎每日都驾临馨沐宫,我便将药粉下进他和馨妃对饮的酒水中,坐等胜事的他,全然顾不上怀疑,而且试毒的内官,也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会给皇上下那种药。 “皇上没有猜错,皇后用命换来的小皇子,是你唯一的孩子了。”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我淡笑着步出宫门,月华似雪,浸洗着被地狱之焰灼伤的心,我缓缓倒了下去,宛若那年的相遇。 思绪涣散之前,我听到了棋盘打翻的声音,此后,这世间是否会少一些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