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喇嘛僧格斡端坐在首座,一旁身着二品绯色锦鸡服的男子与三品官服的刘昱临皆是朝他致意。 不用说,这些地方大员也是受了周王邀请,其实与其说是周王邀请,不如说是奉了朱棣的圣旨前往给周王捧场。不然哪个不要命的官敢私自结交藩王?活腻了不成? 这朱棣也是老于权术,他明着给足了周王面子,大肆赏赐周王,女乐歌妓珠宝样样俱全,还让这开封的地方官亲自前往祝贺,这是绝无仅有的。可是再风风光光的表面那也仅是表面,但实际上落实到兵权,护卫等实处,那朱棣可是一个兵都不愿意多给的。这就造成了周王表面风光无限,臣民皆是称道朱棣念及旧情,不似手足相残的建文,让受苦的周王苦尽甘来。可实际上的明暗之术,已在此消彼长间,达到了朱棣想要的目的,面子,里子都有了,不用背负建文削藩的骂名,又不用担心藩王作乱。 徐莫行盯着这个格斡,心中盘算。那格斡不知怎的,似乎发现了一般,谈话间目光移动,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徐莫行徐莫行。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对视着,那格斡的眼睛奇大,也不知是眼眶大还是怎么的,看人如牛眼般。 徐莫行自然是不躲不闪,点头致意。心中虽然思索万千可他也是明白,此时也是明白此时闪躲,就算不怀疑也会怀疑到自己头上。索性便眼对眼一丝不苟的望着。 那格斡眼皮微垂算是回敬一下便转向他处。徐莫行心中稍安,从格斡的眼神中徐莫行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就如萍水相逢的两人一般。 看来是我想多了,徐莫行心中忖度。那灵谷寺宗泐远在千里之外,又未曾见过自己,亦不可能让这格斡做什么。不过,还是得谨慎,既然开封来了这个与宗泐交往密切的喇嘛僧,那自己就该夹着尾巴做人。 堂内数十人,济济一堂。谈论不多时,只听外间传唤官一声“吉时至,请殿下千岁起身,祭山川,社稷,宗庙之坛!” 众人喧闹戛然而止,朱橚收敛笑容,不怒自威的胡须轻摆,在几个王府宫女的搀扶下,披着冗杂的冕服起身,环视四周道:“诸公,随行罢。祭罢之后便是酉时末,正好宴席开启。” 众人皆是起身行礼,朱橚便如此由四个宫女拖拽着冕服后摆,亦步亦趋地从存心殿走出,头上冕旒晃荡不止,发出清脆之声。一行人便向端礼门外的山川社稷坛走去。 徐莫行等人自然是随着李显岳乔沛的身后尾随着,朱橚乃是步行前往,众人跟在后边自然是极慢的,徐莫行这样的人一步只能走以往的半步,更是难受。 “步行,周王殿下器重你,这是你的造化,要好好戮力齐心,将镖行打理好,这入朝拜官那只在朝夕之间。”李显岳突然侧着头对着徐莫行轻声道。 这话可不一般,弦外之意便是,你只要好好努力,我凌波自然会通过朝中关系向朝廷荐举你。 徐莫行含笑垂首示意,李显岳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他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入的了金陵,见得到卢济清便可。只是看着一旁脸色尴尬的傅昭,却不知出何言。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在傅昭看来,都像是炫耀。只得如此,闷头跟着李显岳,跟着各位官员前行。 在接下来的近一个时辰里,徐莫行当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膝盖跪疼,脚低站穿了。 无数的马儿立在社稷坛四周,皆是披金戴银,庄严无比。数百匹马儿组成的仪仗队,当真是气势非凡。 祭坛仪式及其繁琐,四周皆是明盔明甲的卫士耸立,仆人,宫女端着祭品,礼器来回穿梭,只见朱橚登上坛在典仪官的引领下,做着重复而复杂的动作,当周王做完一遍,那敦实的世子朱有炖又接着一遍,再其次是朱有爋等人。 而徐莫行等人立于坛下的玉阶上,只听“跪”,众人便伏地跪下。“起”又起身站立。不多时,又是跪,起。跪,起。往复不知多少遍,徐莫行心中无奈,心道这比以前学校领导长篇大论发言还累。这古代祭祀凡事都讲求一个繁琐,宏大。 徐莫行趴在地上,眼神斜瞟那些官员,头上都满头大汗了,还稳得住。心道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们当真是不容易,看来这为官的第一道便是得学跪,跪字决精通了,这官才能当的好。 “礼毕,众人起身。”徐莫行盼望已久的一声传来,长出一口气起身。看着天色却已经是灰黑之色了,四周城垣皆是立起火把,灯笼,倒在黑暗中照的灯火通明。 不多时众人便被领着从端礼门入了王府,径直带到了承运殿。 此时的承运殿却是张灯结彩,桌案备至。从承运殿内一直铺至殿外,桌案上早已经是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皆是金银之器,青花瓷碗盛着,金边楠木桌椅无数,好生华丽。一旁的王府吹奏喜乐的乐府司也领着礼乐仪仗侍立一旁,准备完毕。 徐莫行这次倒是沾了个光,和傅昭在殿内混了个次座。便是在左侧一列李显岳座位的后方,第二排处寻了个座儿。 凌波此次护马有功,自然是大功一件。李显岳又是凌波行主,除却右侧官员一列,左侧首位理应便是他了。 众人坐下不久便看到朱橚从主位壁后走出,此时他却是换了身衣裳,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绯色曳撒,一条似龙的四爪蟒绕过肩头,盘旋至前胸,威武不凡。 徐莫行心道这冕服虽然看起来华丽异常,可终归是笨拙了,这朱橚穿了一下午自然是累的不轻,祭祀一毕便急冲冲地换成了轻便的蟒袍曳撒。 而对面的三个周王世子也是换了一身绯色常服落座。 朱橚端坐于主位,略带皱纹的面容喜色难掩,看着在座的众人道:“承蒙诸公前来祝贺,本王此次重开王府,亦算是苦尽甘来。蒙皇上隆恩,朱橚深感五内,定当竭诚效忠皇上。”朱橚说话间,目中却已含晶莹。 身旁侍立的宫女用纸帕攒了攒,朱橚又道:“本王失态了,诸公见谅。今日良辰美景,美酒佳肴,不说那哀丧之言。诸公今夜便尽情享用,当是极尽之乐。来,本王便饮这第一杯!”说罢举起桌案上的金杯对着殿内殿外的上百人道。 众人见朱橚起身,皆是捧起自己桌案上的酒杯,哗啦啦的起身道:“恭祝周王千岁,福寿无边,永享康泰。” 朱橚饮罢,置下酒杯一挥手振声道:“开席!” 只听殿外侍立的典仪官洪亮一声响彻“宴席开,请诸公尽兴!”说罢早已侍立的礼乐仪仗顿时间吹奏声起,金锣红鼓之声大起,众人皆是面带喜色,遥相敬酒,极尽奢靡。 宴中,锣鼓稍歇,而歌舞又起。只见着十几个红绸舞女与一名白绸舞女款款入殿,盈盈而来。 徐莫行自然不会欣赏歌舞,也只是觉得这些舞女配合甚为默契。十余名红衣舞女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那中间戴着面纱的白衣舞女,进则同进,退则同退。 那白衣女子,皎洁如月神般的眉目,纤腰玉手若隐若现,如瀚海明珠。发间步摇随风而动,银铃轻响。轻移莲步,如白鹤卷起春罗袖,徐莫行品着佳肴美酒,看着这曼妙身姿,只是觉得这白衣舞女有些眼熟,却早已沉醉其中,不去多想。 一曲舞罢,宾客欢腾,掌声雷动。坐于主位上的朱橚抚须仰头长笑道:“好,好,好。不愧是皇兄所赐歌妓,曼妙有方,天下无双,这大内紫禁城当是仙境!” 白衣女子领着众歌女款款行礼,盈盈而立。朱橚饮了一杯看着白衣歌女道:“沈娴,今日你可有位贵客在此。” 徐莫行一听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这么眼熟,没成想那精于弹奏琵琶的沈娴竟然歌舞也如此曼妙,当真是从小宫廷培养之人。 那白衣女子流波略微一动,秋水凝眸两侧微瞥,仿佛有些吃惊一般。 朱橚呵呵笑道抬手指向徐莫行那边,“余步行,你的恩公,可还认得?” 那沈娴轻移臻首,眸子一转,看到正在嚼着东西的徐莫行,眼中带着惊讶与诧异,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脑中想起徐莫行给自己披上外衣,自己伏于其背而下,那夜短暂而又不算旖旎的旖旎,突然间怔住了。 徐莫行没成想朱橚直接指向自己,嘴里还嚼着东西,赶紧吞下。点头向沈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沈娴,去给你恩公斟一杯酒敬之,算是谢礼。”朱橚一声传来,打断了沈娴的出神。 “是。”一声轻声从面纱下响起,莲步轻移间,却已绕过李显岳的桌案立于徐莫行之旁。 “恩公,请饮此杯,娴儿多谢当日搭救之恩。”沈娴望着徐莫行,斟酒敬上。 香风一阵扑来,惊醒了徐莫行。看着早已斟好酒端于面前的沈娴,“咳咳,沈姑娘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义使然。”接过酒杯,不经意间触碰到沈娴凉凉的玉指,宛如凉玉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