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属于多尔衮的精锐铁骑,再次朝着西平堡残破的围墙,发动了悍然无畏的冲锋。围墙外的阵地,已经被披甲奴拼着颇巨的伤亡给填平了。 女真八旗骑兵阵的前锋犹如一道锋矢,已无限接近于那座高坡。 那是一座名叫蝗虫的少年曾屹立,曾谈笑用兵的高坡,他要一雪前耻! 现如今,这座高坡之上仍站立着一个少年,一个咬牙切齿的少年。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你们这群饭桶!你们这群饭桶!” 吴三桂歇斯底里,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给了一直为他浴血奋战的麾下。 他不明白重真仅凭祖大乐的步兵,自己与杨国柱的骑兵,一支八百人的纯火器队伍,就能把多尔衮打得丢弃友军而逃跑。 那头被俘虏的女真黑熊早就被锁住了双手双脚,还在脖子上缠上了一条很粗的铁项链,关在笼子里运往京师供人观瞻。 然而他,吴三桂,率领着三倍于重真的兵马,袁崇焕更是把三尊红夷大炮拨给了他,显然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想要他像修筑大凌河堡一样,修建西平堡。 然而以目前的战局来看,别说修建坚守,就是困守都谈不上。 后金的披甲奴在骑兵的驱赶之下,一批又一批地冲上来。 骑兵在后方放箭,箭术固然精湛,但后金的步兵也是极其悍勇的。 论单兵作战能力,三个关宁步兵都不一定能够困杀一个披甲奴。 反而一个不小心,便会被那只困兽般的披甲奴反杀。 吴三桂很后悔以往的自己总是喜欢率队冲锋,而并非挥斥方遒。 “将军!将军!”又有麾下火急火燎地前来禀报军情,其实一切的战局都在吴三桂的眼内,但就是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咆哮着道:“什么事!” 那前线阵地里的传令兵一个激灵,颤声道:“我们快顶不住了!” “大炮!老子的大炮呢!还不快支援!”吴三桂力竭声嘶。 吴老三在一旁悲声道:“少爷,咱们的大炮已全部炸膛了!” “也正是因此,咱们的士气才会这般低落!” 这句话,吴老三没有说出口,但吴三桂心知肚明。 他也终于明白,没有重真,没有周吉,没有杨国柱,他吴三桂别说独霸辽东,成为辽东的土皇帝,便是能否替辽西将门守住这方土地都两说。 “我们的援军呢?” “少爷,多尔衮是等我们所有的军队进入西平堡,才率队来袭的。” “你胡扯!我关宁军坐拥千军万马,单我吴三桂统领的又有几人?” “少爷,大凌河堡、锦州、左右二屯、松塔杏山,宁远前屯,确实都屯住着不少兵马,堪称精锐者也不在少数,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觉华水师呢?” “少爷,您也说了那是水师!” “登莱军呢?他们不是一直都赖在辽东湾不肯离去么?” “少爷您忘记出征之前袁帅与您的密谈了吗?” 吴三桂沉默了下去,进军西平堡之前,袁崇焕确实与他密谈过一次。 他的话说得非常委婉,但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此战,需由关宁军单独完成。 也就是说决不能借助登莱军的力量。 吴三桂知道袁崇焕为何会这般吩咐,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孤傲,狷狂。 吴三桂最想脱离就是重真的阴影,可惜一次都未曾办到过。 而他袁崇焕最想脱离的,无疑便是同姓袁可立的阴影,可惜登莱关宁以渤海湾辽东湾而相辅相成,谁都无法茕茕孑立。 袁可立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反而再三派遣部将来与袁崇焕商讨军机。 关宁商队也着实给袁可立所统帅的登莱军,带来了极大的利润。 军备粮饷,再不或缺。 不过袁可立仍然守着底线,绝不中饱私囊,而是全部用在了麾下身上。 袁崇焕多少会公款私用以享受人生,同时还要花费极大代价养着辽西将门。 与全身全心扑在国事之上的袁可立相比,高下立判。 综上两点,才会一门心思想要超越袁可立。 之前欲以毛文龙开光尚方宝剑的行径,便是建立在此等心理之上的。 “少爷,要不我们投降吧?听说那多尔衮在建奴堆里,威信还是挺高的!也算得上是少年英姿,向他投降,不丢人!”马宝眼珠一转,忽然凑近吴三桂说道。 吴老三耳听得如此,当真是又惊又怒,戟指喝道:“马宝,你……” 原本以为吴三桂定然也会大怒,却不想他朝自己摆了摆手。 “少爷!不!吴三桂!”吴老三的心直往下沉,右手紧握刀柄,青筋凸起。 吴三桂突然闭上了眼睛,恍若任命一般。 吴老三心若死灰的同时,感觉就快控制不住自己握刀的那只手了。 幸好吴三桂只是闭眼须臾便又睁了开来,在此过程中,他的内心历经挣扎。 他似乎看到了重真那张充满嘲讽的脸,以及刘挺,王马张三条老狗,袁七袁八等卑贱之人鄙夷的眼神,一切的鄙视与不认可,都让他的内心禁不住要生出一种冲动——投降!如范文程那般的投降!去舔舐建奴人脚尖上的泥巴! “以我之能,必定能在建奴堆里风生水起!封侯拜相亦不在话下!” “可是为何,蝗虫倒还罢了,凭什么那些卑贱之人也都看不起某!” “难道某的脑后,天生就长有反骨吗?难道某真的会剃发归奴么?” “多尔衮何许人也,被蝗虫打得落荒而逃的存在,某若向他投降了,不就证明老子远远不如他蝗虫么?哼!一个被建奴大汗打压的贝勒而已,有啥威信可言? 除非他能如我大明信王一般摄政朝纲,成为摄政王,乃至废除建奴大汗从而自立的存在!否则老子堂堂八尺关宁男儿,绝不屈膝投降!” 飞快地念及这些,吴三桂豁然睁开眼睛,怒吼道:“披甲上马!” “少爷!”马宝与吴老三双双抬头。 “冲锋!”吴三桂大声怒吼。 “诺!”两人大声应诺。吴老三看向马宝的眼光,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马宝啥都没说,甚至没有回敬吴老三一眼,只是嘴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