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谁叫重真明明只是奉了前去京师给魏忠贤祝寿的军令,却偏偏要往登莱去绕一圈。 虽说拜访了袁可立,还帮助袁崇焕完成了一直在尝试,却始终不得进展的愿望——拉袁可立下水,一起做点儿养家糊口的买卖。 但关宁商队的存在,也只是一个正在被越来越多之人所渐渐知晓的军事机密,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更加不能搬到朝堂之上去问皇帝请赏。 虽说今时今日的大明,兖兖诸公大多不是地主便是豪强,兼职经商,或者在底下养些低买高卖剥削百姓的商队,简直不要太过明目张胆。 不过袁崇焕这个敢杀总兵,无惧弹劾的巡抚,显然还不想落人口实。 黄重真也觉得关宁军身为铁军,迟早是要与“做生意”这个词语分割开来的, 于是面对袁崇焕恨铁不成钢的怒斥,重真撅着臀部连连点头,丝毫的拂逆与不耐烦都欠奉:“是是是,标下知错,知错。” 袁崇焕看着他那“虚心接受却又坚决不改”的样子就来气,便怒吼着叫他滚出去。 那巨大的声量,让正在帅府大堂心怀忐忑等待接见的张焘,更加地如坐针毡。 当看到重真一溜烟地从袁崇焕的书房跑出来,笑嘻嘻地与他点头致意,还拱拱手说“张焘兄弟,大帅叫你进去一叙”之时。 张焘暗叹一声“早知道老子便不来了”,便又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往帅府深处袁崇焕的书房行去。 听说袁崇焕是个极为严谨极为讲究的巡抚,于是在临进之前,他又仔细整了整那身几乎是最新,也是最为贵重的军装。 然而,甫一见到袁崇焕,张焘便觉得他那如沐春风般的和煦笑容,实在是平易近人,觉得大概自己是客人,又是袁公麾下的缘故。 于是便逐渐地放下心来,却不知已是一步一步地身陷梦幻,终至彻底地沉沦下去。 一直到被这位传奇大帅套完所知的所有关于登莱军的讯息,然后又被他的亲卫客客气气地送到帅府之外,还获赠了三两银子。 张焘都在感叹——袁帅真是个好人呐,和袁公一样,不,比袁公还要好的好人。 毕竟,袁公连军饷都经常派发不及时,遑论额外的奖赏了。 感受到怀中的那三两银子带给自己的厚重感,张焘觉得重真得到的赏赐,一定很多很多。 同样是姓袁,同样是巡抚,一为公,一为帅。 说起来,那位公还是这位帅的长辈。 然而在袁公麾下当差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清苦拉,便连盘剥一下百姓都不行。 还不如皮岛之上的那几位呢,虽然距离建奴很近,多少还是有些风险的,但至少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何等的潇洒快活呀。 念及此处,张焘便率着几名心腹,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便连黄重真极力地邀请他们留下了吃顿饺子,也被他以军务在身为由,坚决地推辞了,搞得好像重真会趁他喝醉,将他怀中的三两银子偷走似的。 重真无奈,只好不舍地握着他的手说道:“行吧,那路上小心。待回去之后,定要将袁帅赏赐的三两银子拿出来,替袁帅请那未曾谋面的一百个山东好汉,吃顿早饭,喝个早茶。” 说着,还真从怀里掏出了一锭五两的银子,随手抛给了一旁的周吉道:“先去买点好酒,过会儿一起吃饺子。” “关宁将士喝的酒,需要买么?”周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只笑笑不说话。 “好的好的,某当然知道袁帅赏赐这三两银子的用意,你小子就放心吧。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张焘瞅瞅周吉离去的背影大声说道,转身之时却于心内暗骂:“进了某家怀里的银子,还想让某家再拿出来?没门!别说才只三两,便是三十两,某家也绝对一毛不拔!” “保重,一路顺风。”黄重真朝他拱拱手,便目送着他头也不回的,带着五个一步三回头的小心腹,大踏步地离去了。 在重真的心目当中,同是姓张,同为登莱军从属。 张盘与张焘,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给予重真的感触,以及重真回馈给他们的情感,却都是截然不同的。 若是张盘亲来,重真定是要好好地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然而张焘……为其引见袁崇焕,已是极大的礼遇了。 并且,重真细细地一回忆,也终于确定了在五年之后那场彻底摧毁袁可立心血,也间接使得孙元化身死的吴桥兵变中,这家伙确实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重真始终觉得他的气质与吴三桂很像,甚至犹有过之。 至少少年吴三桂在自己的压制与引导之下,正在发生着某些无法预料好坏的变化,而他的人格,因为年纪的关系,似乎已经完全定格,无法改变了。 “吃饺子咯!京师的饭食再好,也还是自家的饺子香啊!” 在与袍泽们热情洋溢的比拼之中,重真吃了两大钵整整五十只硕大的饺子,却仍旧在关宁少年们的吃货排行榜中,屈居于末位。 他个自诩吃饭也还算可以的少年,只好一边感慨那群饭桶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叫作——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一边,又摇摇头将张焘那副老是喜欢从下往上看人的眼光,从脑海之中抹去。 照例在睡前捋了捋此行的得失——做的几件实事,以及随意下得那几步闲棋,黄重真这才挨着早就已经入睡了的周吉,迅速进入极其安心的睡眠。 至此,入关修行在一片充实而又满满的耕耘以及收获之中,圆满收官。 不过酣睡之中,那两道靓丽的倩影又来入梦。 尤其是那个看似刁蛮,实则善良。看似小家碧玉,实则很有料的小伍小丫头,让他忍不住的想唱一首:“小了白了兔,白了又了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 还有那个温婉的碧人,那袭动人的少女长裙,那个白玉纤手勾指的动作:“来嘛……” “这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啊!” 早上照例仍是第一个醒来的时候,黄重真对于昨晚的入关修行之后续,还是有些回味的。 “啥最大收获?”周吉照例一本正经,眼中却透着深邃的坏笑。 “没什么。”黄重真情知瞒不住他,却也并未过多解释,生怕败坏了人姑娘的名声,便打了个哈哈揭了过去。 周吉照例是不会多问的,刘挺和王老狗,以及那几个已成长为真正战士的新兵蛋子,脑子不太跟得上,便从来不去琢磨守备大人话语之中的深意。 吴三桂回到老家之后便又矫情了起来,不屑于和一群大头兵挤在一块儿睡觉,回他的少爷府独眠去了,否则定要追根问底。 不过即便追问了,也无非便是另取一番自辱罢了。 营房之内所有之人,无论少年青年还是老狗,都是血气方刚,宁可将阳刚之气用在战场之上,可不像吴三桂那样,动不动就往青楼跑。 因此大清晨的一掀开被子,从温暖的炕上跳将起来,便都是撅着屁屁,相互逗趣,相互嘲讽。 这一点就连刘挺和那三只老狗,都从来不肯服输。 那几个新兵蛋子,还挨着墙壁开始了一较长短。 马老狗当即就一鞭腿抽了过去,怒其不争地笑骂道:“躲在墙角做什么?守备大人叫尔等面壁思过了吗?来来来,转过来,让吾等老狗来给你们评评理。” 看着这糙中有细的一幕,便连黄重真与周吉,都禁不住哈哈大笑。 滚烫的饺子与醇香的烧刀子,一夜的安心睡眠,再加上清晨的这份温馨,终将他们“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的风尘,彻底地洗刷了干净。 在后世人看来的小小军城宁远,在关宁人的眼中,却犹如一间巨大的房屋,锁住了他们渴望有一地惜身的内心。 但在老虎和黑熊的眼中,这无疑便是一只硕大的笼子,尽管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户人家,都对自己很好,却终究无法让天生就该沸腾的兽血,冷却下来。 人类放在硕大脸庞里的那些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肉,便如嗟来之食,也着实没有自己捕捉而来的那么香,那么富有成就感。 因此,老虎与黑熊在宁远待了一段时间后,便再也耐不住体内沸腾的兽血。 低吼着与大兄弟黄重真道了个小别,便钻入了努鲁尔虎山苍茫的林海之间,去与狼群共舞,并与这边的兽王争夺地盘去了。 重真虽然很不舍,但来自22世纪良好的教养,让他尊重每一个物种源自血脉里的选择,因此非但选择了默认,还不无鼓励之举。 确实,是兽王就该属于森林,若是长久地停留在城墙的保护里,哪怕这座城池的范围再大,也迟早会被圈养成为家犬。 黄重真可不希望自己引以为傲的两头兽王兄弟,携带着一身的腱子肉以及灵动随同自己南下西进,最终却沦落到需要减肥的悲惨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