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的战刀!”吴老三当即便将吴三桂的后背大砍刀捧了过去。 这情形,像极了沈阳东郊奴酋福陵,多尔衮与他的刀奴。 周吉受重真的影响最深,立刻便怒道:“上马!” “啊?”吴老三怔怔地看向这个曾经一同谍战后金过的年轻伙伴。 周吉却连废话都懒得讲,直接便道:“单挑!” “啊?”吴老三瞠目结舌。 却见周吉已重重一棍砸向他的脖子,竟连半点儿昔日的战友情分都没有。 吴老三也是个硬汉,怒吼一声“莫要欺人太甚”,竟一手抓住了周吉的木棍。 在他短暂愣神的瞬间,周吉已猛的一转木棍将之收回,便又是一棍刺向他的胸膛:“某欺的就是你这个奴才!” 习惯了逆来顺受,偶尔忍不住时也选择强行忍耐的吴老三,终于被看似忠厚实则恶毒的周吉,彻底地激发出了血脉之中的怒火,一边吼着:“老子是家奴没错,但不是奴才。” 一边矮身躲过周吉的这一棍,就地一个翻滚抓起一把散落的木刀,便砍向周吉座下的马腿。 “好小子!”周吉非但不惊,反而大喜。 他大笑着猛然一扯马缰,让座下的战马人立而起,堪堪避过吴老三的木刀。 然后收棍,静立。 “你……”吴老三以为破绽大露的后背,必定会重重地挨上一棍。 谁知,周吉却没有趁人之危,反而笑眯眯地看着他。 似乎刚才的凶相与恶毒,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悍卒身上。 “你……”吴老三并非蠢人,稍顷便已明白了周吉的用意。 怔愣数秒,他便在所有人的惊愣之中,深深地拜伏了下去,热泪纵横。 周吉忙下马亲自将之扶起,道:“都是过命交情的战友,这是作甚?” 吴老三终于忍不住多年寄人篱下的小人物背上,嚎啕大哭道:“兄弟啊,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王马张刘挺等人,唯恐天下不乱,顿时鼓掌叫好。 吴三桂顿时大怒道:“好什么好!老三,你忘了谁才是你的衣食父母么?你别忘了你的名字还是我爹给你取的!” 吴老三转向他道:“确是老爷给我吃给我穿,让我养活了年迈的老母。少爷又从百千孩童中选中了我,让我得以与少爷一同长大。 既然老三名是老爷所取,身是少爷所立,那么少爷若是愿意,便这就拿去了吧。只是少爷,老三真的不堪过那家奴一般的生活了。 老母将老三养大,自小便时常告诫,我汉家男子汉大丈夫来这人间走一回,不求苟活长命,但求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啊。” 吴老三说着,便要跪倒下去。 然而周吉却将之死死拖着,不让他的膝盖弯曲哪怕一丝一毫。 “阿吉,你……”吴老三跪不下去,左右为难。 不舍与不甘纠结在一起,诗和远方与眼前苟且纠葛在一块,都快将这个隐忍的硬汉,折腾地快要疯了。 重真适时地策马上前站在吴老三身边,望着喘着粗气横刀斜指,大有冲上来将这家奴砍翻的吴三桂道:“我关宁男儿,谁都不甘受辱,谁都不愿为奴。” 吴三桂举起战刀指向他,倔强地吼道:“你少废话……” “那便手底下见个真章吧!”重真当真就不废话了,一挺长矛,一夹马腹,便已冲向吴三桂。 吴三桂顿时大吼:“你无耻!某还没有休息够呢!” 重真大笑:“你以为老子看不出你的小聪明吗?” 笑声刚落,便已凌厉一矛,刺向吴三桂露在头盔之外的面门。 “你好狠!”吴三桂大恨,动作却不敢稍有迟疑,忙一边微微侧身闪避,同时奋起余力,挥刀格挡。 “铿锵!” 一声脆吟,长矛被吴三桂咬着牙齿荡开,但他没有丝毫惊喜,更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他知道重真的攻击向来都是十分具有连贯性的。 果不其然,重真本就不打算一矛刺死吴三桂,顺势将矛尖与矛尾转换了一个位置,又极为凌厉地捅向他的胸腹。 这个攻击点非常刁钻,既让吴三桂很难闪避,又让他极难发力。 最重要的是,重真便连低喝都没有一声,只是默默地进攻,再进攻。 这让但凡与人打架便喜欢大呼小叫以壮声势的吴三桂,十分不适应。 再加上他刚刚已被好几十个骑兵合起来压榨得近乎力竭,再想要如以往那般在马上抵挡重真的五六十次进攻,已是力有不逮。 可他也是顽强,或者说十分倔强。 矛尾也被吴三桂艰难地格挡开了,但重真的当头一矛,已紧接而至。 吴三桂顾不上发麻的虎口,双手紧紧地握住长柄的战刀,沉肩格挡。 “铿锵!” 两柄精铁锻造的重型冷兵器交击,似有火星迸溅开来。 吴三桂宽阔瘦削的左肩,狠狠地沉了一沉,但他怒喝一声,最终还是憋红着一张倔强的脸,将重真的精铁长矛重重地推开。 “好小子!再吃哥哥一矛!”重真怒赞,手上动作却无丝毫停顿,双手轻轻一扭,便将长矛化作了一根虎鞭,狠狠地抽向吴三桂的脖子。 “你当真想要杀死我吗?”吴三桂怒了,真的怒了。 他咆哮着横刀格挡,脖子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我只是在教训你!但你若不争气,便休怪哥哥无情!”重真微微收回长矛,又闪电一般刺出,快得让吴三桂连吸气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一攻一守,在重真的主导之下木不透风,兵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如此精彩之骑战,让两人的各自麾下屏息凝视,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这些厚积薄发发的少年们,于这短短十来个呼吸的时间里,便已学到了不少。 在他们的眼中,重真的攻击确实不留丝毫情面,更别提放水了。这个王牌魔鬼教员总是能一次又一次的,迫得吴三桂不得不激发所有的力气与勇气去格挡。 十五招过后,吴三桂便也不再大呼小叫了,而是咬紧牙关,沉默得就像早就不把胜负当回事儿,唯独只想替自己多挽回一些脸面。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奋起余力与血勇,抵挡一次算一次。 他觉得自己的潜力正在一点一滴被激发,极限正在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所突破,他甚至欣喜地认为,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便能防守反击,反败为胜。 并且他还开始策动战马,在广袤的草地之上,与重真且战且走。试图凭借过人的骑术,摆脱重真的纠缠,消耗他的力气。 但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在宁锦大战之前,骑术还略逊自己一筹的少年,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便于骑术之上超过了他。 重真座下的源于辽东腹地的野生大黑马,也远比他那生长于马厩之间的灰马来得更为矫健,最重要的是家伙又比他的长。 因此吴三桂的如意算盘,反而弄巧成拙。 他只顾着奋力反抗,更加没有注意到重真的进攻已是一次比一次有力,一次比一次犀利,最终在第二十五招的时候,闪电般的一矛刺出。 目标却不是吴三桂的任何一个身体部位,而是他厚重的战刀末端。 “锵!” 一声极为激烈的金属交击之声响起,在两千余名青少年骑兵的瞠目结舌中。 吴三桂依为平生骄傲的家传战刀竟脱手而出,打着旋儿掠过他的头顶,斩散了他头盔上的红缨,然后擦着狂奔中的灰马头颅,重重地落在地上,插在了干燥的秋草地里。 灰马的脑袋差点儿被破开,唬得它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差点儿将背上的主人掀落下去。 吴三桂惊慌地扯着马缰控制住了他,眼角余光瞥见重真的动作似乎顿了一顿,便再次猛然策马上前,同时迅速弯身,想要将战刀拔出来。 “放肆!”重真好心好意放他一马,见状也是真的怒了,同时也暗怪自己战场之上,无论如何都不该存有妇人之仁。 于是竟一抛长矛复又单手握住,竟于瞬间将长矛当作了短矛,犹如最最威武雄壮的草原汉子那般,狠狠地投了出去。 “哇!” 吴三桂只觉身侧劲风袭来,明明离刀柄只差一寸了,却感觉若不立刻缩回探出去的右手,便会被无情洞穿。 但凡高傲之人,无不对于自己的直觉,有着近乎偏执般的坚定。 说时迟那时快,吴三桂于千钧一发之际,果断地放弃拿回武器,左边身子的肌肉猛然发力,便将整个臀部都坐回了马背之上。 “少爷小心!”吴老三等人的惊呼,这才传入他的耳中。 夹杂于其中的,还有一道极为剧烈的金戈交击之声。 吴三桂情知这一战也是彻底失败了,若非重真最终还是手下留情了,用长矛将他的后背洞穿也不在话下。 心中虽然万般不愿,却也不得不减低马速,最终停在了生机渐失的秋草之上,望着天边的夕阳,羞愤地喃喃自语道:“难道我吴三桂已江河日下了吗?” 重真策马过来与之并排而立,闻言便道:“不!你正如初升朝阳,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