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每次见到魏忠贤,娇嫩的肌肤都会起鸡皮疙瘩,想起两个尚未成形便已流逝的宝宝,更是芳心大恨,因此从来不给予好脸色,也从来不与之独处。 她总是觉得,这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蕴含着某种非分之想。 尽管他无论如何都办不到,但是万一,他只需满足口腹之欲就可以了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张皇后曾无数次的于枕边劝说天启,有一次还以看《赵高传》为幌子,侧面传递出权阉的野心。 然而,天启似乎真的对魏忠贤有着特殊的情感,或者说特别的用意。 重真也承认,这个阴暗偏执得从来都不讲官场规则之人,至少在对付东林这帮高谈阔论之辈上,确实是有着独到之处的。 叔嫂不独处一室,对于张皇后有意无意的拉拢,重真从来都是在刻意躲避的。 华夏的封建礼教,让他可以心甘情愿地替天启看守养心大门,却绝不允许对于天启的皇后,生出丝毫的舔狗之心。 “贵族嘛,总该有贵族的风度。” 重真干脆来到了乾清宫前的宽阔广场间,微微仰起在精心呵护之下已白皙了不少的国字型脸,让初冬的阳光温润着他那刀削般的侧脸。 张皇后追着他来到此处,看着他那被朝阳衬托得朝气蓬勃的修长身影,芳心深处有着瞬间的恍惚,却终究还是轻轻一叹,选择成全他的臣子忠心。 等到见了魏忠贤之后,天启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也就在那个木匠小屋内,才与这个“手段阴狠,其实单纯”的人,有那么多上级对于下级的话可说。 尤其是重真的出现,让天启隐隐觉得魏忠贤的存在,似乎已变得那么可有可无,因为这段时间的东林一系官员似乎很听话,没有丝毫搅风搅雨的架势。 似乎大家都在等,等他宾天,等信王即位。 然而信王,却始终致力于恢复他的身体。 这着实是一个令百官尽默,令百姓称道,令权阉无语,令天启感动的命题。 “自古以来,有哪个王爷不盼着皇帝早点儿死呢?可是信王这家伙……”魏忠贤不止一次地在他的心腹面前抱怨,私人的爱恨于此时凌驾在了对于天启的“公心”之上。 “他大概忘记了,自古以来除了秦二世胡亥,又有几个皇帝会对一个太监如此信任呢?”重真从某个渠道里听闻了他的抱怨,报以冷冷一笑。 重真眼中的天启,其实是个很复杂,很具有双面性的人。 对于大明或者说朱家的江山他可以毫无私心,为了稳固皇权而让魏忠贤假借他的名头为所欲为,但是为了自己的爱好或者说执着,却又可以弃朝政于不顾。 魏忠贤对于天启的最后杀手锏,就只是哭。那稀里哗啦的惨状,听得天启刚开始还有些愧疚,然而时间稍微一久,便觉得不耐烦了。 尤其是在逐渐习惯了重真的干净整洁,他的雷厉风行,他的有条不紊之后,就对这个动辄邋里邋遢的大太监,再难生出半点儿的好感。 一个老态毕现的权阉,一个富有朝气的王爷。 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个无论如何都很有原则。 同样是同事儿,一个拖沓而又掺杂着私心,一个利索而又全部为着自己。 如此两相对比,任谁都能做出最佳的选择。 天启也不例外,他的心中立刻就形成了一架直观的天平,很快便无限地倾向于重真,倾向于那个美丽动人,处处都依着自己的贤淑皇后。 天启不会安慰人,也不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毕竟魏忠贤也不说话,就只是哭,就算是说也从不好好说,抽抽噎噎的像什么样子,还是不是男人? 于是,他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你不还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你觉得人信王会屑于进入司礼监?” 这话差点儿没把魏忠贤给逗乐,忙委屈巴巴地掩饰道:“皇上,老奴许久未见皇上……就是太想您了。” 天启被他的鼻涕泡儿给彻底恶心到了,道:“行了行了,待朕宾天之后你再痛快淋漓地哭吧,最好直接把自己哭死,省得朕黄泉路上寂寞。” “皇……皇上……”魏忠贤惊呆了。 天启冷冷瞥着他道:“怎么?你不愿意?朕告诉你!奴酋含恨而终之时,他的贴身太监便直接自刎了,他的两个庶妃与大妃,也都殉葬了呢!” 魏忠贤于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演戏的能力,呆呆道:“建奴的大妃,也就是我大明的皇后么?” 天启顿时大怒道:“大胆!谁给你的胆子打皇后主意的!” “老奴失言!老奴失言!请皇上恕罪!老奴乃是皇上的奴才,也是皇后的奴才,断不敢……”魏忠贤自知失言,忙匍匐于地,磕头如捣蒜。 天启却怒指着他道:“朕不听!朕不想看到你!你给朕滚出去!立刻!马上!” “是是是,老奴这就滚!这就滚!”魏忠贤蚯蚓一般匍匐着倒退,等退到养心殿门口中,受皇家高高的门槛阻挡,本能地转身想要正面爬出去。 天启就早就看得不耐烦了,跨步上前对着他那故意高高撅起的臀部,直接便是重重的一脚。 “哎哟!”魏忠贤一个趔趄,当即便很配合地以一个恶狗吃泥的姿势,直接越过了几档台阶,扑在了朝阳小院里的鹅卵石路上,脸部与之来了个亲密接触。 “皇上……”魏忠贤转过头,揉着臀部委屈巴巴地看向天启。 天启终究还是被他小丑般的自黑给逗乐了,嘴角轻轻一扯,旋又虎着脸佯怒道:“还不快滚!” “好嘞!”魏忠贤嘻嘻一笑,竟真的躺在鹅卵石路上,笨拙地滚动其他那腐朽的身体来,一边滚还一边重复,“老奴这就滚!这就滚!” “你啊你……”天启哈哈大笑,在魏忠贤快“滚”出养心门之前,终于又板起脸说道,“用心办好朕交给你的事便是!若办不好,朕便真的要你滚蛋了!” 魏忠贤于养心门外爬起,复又紧紧匍匐于地,动情道:“老奴谨遵皇上谕令!” “行了!快滚吧!”天启一手负在背后,一手随意地挥了手挥,便回了殿内。 “老奴告退!”魏忠贤如释重负,高宣而退,满心欢喜。 重真之所以选择远远离开,就是不想听到这厮的“高声示威”。 谁知这厮的“尖声叫嚷”实在是很有穿透力,不愧是有着数十年功力的权阉,重真都站到乾清宫前的广场上了,居然还是听到了。 说实话,有时候重真也挺为自己的耳聪目明而烦恼的,眼神锐利还可以闭起来,然而耳朵……总不可能一直都捂着或者塞着吧。 反正重真没少听到天启在张皇后身上闹出来的动静,幸好一般都是在多少还有些喧嚣的黄金强档,而并非在夜深人静之时,并非天启知晓那时候的声响会传出去老远,养心殿又并不十分纵深,而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熬到那么晚。 张皇后也隐隐听到了魏忠贤的刻意嘶喊,便更加佩服那个孤独少年茕茕孑立的智慧。 魏忠贤很苦恼,真的很苦恼。 因为无论他表现得多么高傲,数千年的封建思想灌输进他数十年的人生经历中,尤其是十几二十年的宫廷生活,让他一见着真正的贵人,便下意识地想要躬身行礼——按照道理,也必须如此。 迎面相逢,于无人处趾高气扬的魏忠贤,不得不让至一边,对张皇后与重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嘴里更是谄媚地说道:“老奴见过娘娘,见过信王殿下。” 张皇后与重真理都没理他,便径自走了过去。 这种无视,让魏忠贤既愤怒,又庆幸。 尤其,是被一群宫女簇拥着的张皇后身后的那个孤身少年——信王殿下。 说实话,这个天潢贵胄但凡路过自己之时冷哼一声,或者表现出哪怕一丝不好的不屑,魏忠贤觉得心中或许会好受一些,总好过现在的直接无视。 反倒是信王身边的二狗凑了上前,用狗鼻子在他的大腿侧边嗅了嗅,还歪了歪硕大的狗脑袋,似乎在考虑该从哪儿下嘴。 魏忠贤又惊又怒,于是错身之后,便一刻都不想于铺满了阳光的乾清广场里多待,迈着小碎步便让佝偻着的身子飞奔起来。 重真却忽然又想起了他,蓦然回首喊道:“哟,魏公公来了啊!咦,咋招呼都不打一个便走了?半月不见,您老身体可还康健呐?” 魏忠贤一个趔趄,这次是真的扑倒在了地上,眼角的余光更是望见,那只浑身的狗毛依然焦噗噗的二狗,居然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魏忠贤瞬间觉得就算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之上——损人,也无法与信王比肩,便又飞快地跑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重真的视线。 身后,是一长串他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的,充满着阳光与朝气的爽朗大笑。 似乎,还夹杂着许多银铃般的少女娇笑。 便连张皇后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蓦然又察觉到自家小叔子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俏脸当即一片嫣红,转回柔嫩富贵的身躯,端庄地穿过月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