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率教当即大笑道:“快别装了!士麟等吾等喝酒,都已经等急了!” 说着便把着他的手臂便往城内行去,还回头招呼了一声周吉等人。 周吉刘挺默默地跟了上去,王马张三人得赵率教亲自抬抬下巴招呼,当即便也老狗一般巴巴地尾随了过去。 重真讶道:“啊?士麟也来了?” 赵率教低声叹道:“关宁军遭此巨变,别说士麟这个关宁军居觉华岛的聪慧将领,便连你师傅都派了一个老熟人来呢。” 重真压低声音道:“是否张盘张大哥?” “嗯。”赵率教轻轻点头,便再不说话,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重真瞅瞅街上越来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有所感,便也不再言语。 赵率教的总兵府很快就到了,就是一座三进的房子,规模远比帅府小。 显然袁崇焕虽然离开了宁远,但赵率教耿直忠厚,还是对他保持了足够的尊重。若是换成满桂移驻宁远,不鹊巢鸠占才怪呢。 便连祖大寿……虽是关宁军三大总兵当中最受袁崇焕倚重的一个,在宁远也有自己的府邸,但他有个特爱占便宜的便宜外甥。 所以重真估摸,若由其移驻宁远,多半也会在吴三桂的怂恿之下,进驻帅府。 血战余生,故人重逢,虽未并肩作战,却在各自的位置之上发挥着各自的功用,彼此相隔成百上千里,却依然无比信任、无比默契地配合着。 真性情者,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加深彼此的感情。这支军队在重真的努力之下,以周吉等边缘之将为核心,已产生了十分细微但却非常深远的改变。 这丝改变,吴三桂不及,祖大寿不察,唯有真性情之当事人,才心知肚明。 因此,数人相见,无不紧紧相拥,以彼此鼓励,表达袍泽兄弟之情。 除了他们,还有赵大同等赵氏亲兵,济济一堂。 但谁都没有多言,只是就着满满一桌简朴的饭食,喝着美酒,吃着饭菜,积蓄着再次与后金血战的能量。 酒过十巡,海量的众人都已有所醉意。 还是张盘这个关宁体系之外的悍将最先开口道:“狗日的阉派,欺人太甚!” 金士麟旋即极为不忿地接口道:“多好的收复失地的机会啊!却硬是被一群所谓的朝堂大佬,给搅黄了!” “这群搅屎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两人这一开口,一班血气方刚的青少年大明武将,便如打开了话匣子般,无不借着酒意发泄起心中的怒火来。 或替袁崇焕鸣不平,或为错失收复辽西辽南乃至辽东土地的良机,从而深深惋惜。 若锦州是周吉的心结,那么刀疤刘挺以及王马张三条老狗毕生之痛,尽在辽阳之战,于是虽然情知不太可能,却也将收复辽阳,夹在了自己的最高志向之中。 从始至终,未曾发表意见的唯有两人——赵率教、黄重真。 于是,争论许久都争不出关宁军接下来该当如何的众人,便只好将充满期盼的目光投向两人。 赵率教情知动脑子并非自己所擅长,轻呡一口灼烈的同山烧,便看向黄重真道:“斯民有什么好的想法没?” 黄重真笑嘻嘻地说道:“将军在座,标下一介守备,岂敢造次。” “你啊你,还是把我当外人。” 赵率教不满地用手指点了点他,才道:“建奴新败,短时期是决计无法再侵辽西的。我关宁军这段时间虽因袁崇焕之事而颇为消极,却也不是毫无建树的。 左右二屯的堡寨已彻底修筑完毕,成为了锦州探向辽西平原的两只手掌,小凌河流域也成了囊中之物。那么,你说,大凌河畔将会怎么样?” “关宁军三大总兵,标下与祖将军最亲近,与满将军相处时最随意,唯独对于赵将军您,最是尊敬。” 重真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说了一句,便吊儿郎当的往嘴里扔了一个炒豆子道:“大凌河畔绝对是个好地方,就是我与周吉老王等人初次见面的地方。” 王马张三人顿时尬笑起来,周吉也扯扯嘴角,便当笑过了。 赵率教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笑骂:“你小子!猴儿精!” 重真觉得周吉这个昔日耿直的战场小白,真的成长了,并且越来越沉稳了,便欣然说道:“祖将军要在那里重修堡寨,以为锦州挺近辽西平原,乃至一举收复辽东重镇辽阳的前驱,自然无可厚非。 但东出辽西走廊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辽西平原,大凌河畔的地理位置更是极其特殊,河面虽也宽阔,却无法成为阻挡后金的天堑。 大凌河堡也无法像宁远锦州,乃至松杏塔山大兴堡那样修成险关。若单论防御能力,它甚至连左右二屯能比不过。” “那你的意思是,修建大凌河堡,并不可取?”赵率教试探着问道。 他堂堂总兵却随着一介守备的分析而频频点头,还如此小心地再次征求他的意见,在座之人包括那些赵氏亲兵在内,却都早就习以为常了。 王马张三条老狗更是自顾自地小声猜着拳,喝着酒,唯独六只狗耳朵竖了起来。 周吉、张盘、金士麟、刘挺等人,也都听得极其认真,更对重真接下来的回答,极为期待。 但重真展现在人前的,却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袁崇焕的离去,让他也彻底放飞了自我。 他喝了一大口棕红的同山烧,又往嘴里扔了几颗炒豆子才道:“建奴新败,但后金贝勒济尔哈朗与多铎仍联手坐镇辽阳,密切关注着辽西平原的一草一木。 重修大凌河堡,势必会被他们侦知,然后横加阻拦。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关宁侦察兵于辽西平原之根基,已远远超过建奴斥候的渗透。 因此,大凌河堡不但可以修,还必须修。但我们的最终目标,却并非一块虽然肥沃却无险可守,便连堡寨都动辄便要被围困的地方。” 赵率教微惊,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若祖蛮子冒然前去修建大凌河堡,极有可能会被黄台吉围困?” “是的。” “啊!老祖已经去修了!来人,快去转告祖将军,就说重真说的……” “不急。反正祖将军命中欠围,哪怕是躲进锦州也避免不了这个命运,围着围着也就习惯了,只要我等和我大明友军争气,他就不会投降后金。” 王马张闻言,惊得手中的酒碗都差点儿滑落下来。 周吉刘挺,瞬间瞠目。 赵率教也大惊道:“大蝗虫啊,这话咱可不能乱说啊……” 重真摆摆手道:“我都说了,只要我等和我大明友军争气,就不虞这一情况会发生。况且被围也并非一定是件坏事情……” 赵率教倒吸冷气道:“你是说围点打援吗?兄弟。” 重真点头道:“以围点为诱饵吸引对方注意,我方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关宁军不鸣则已,一鸣就必须惊人,怎可能像个猥男那样在娘们的洞口磨磨蹭蹭?” 王马张似乎极好这口,闻言便发出了“嗤嗤”的猥琐老男人笑音。 其余人等也为他的这一有趣比喻而莞尔。 赵率教简直爱煞了这个长白山下的张狂少年郎,连忙追问道:“如何一鸣惊人?” 重真却转向若有所思的张盘说道:“张大哥,新的南关之战,结果如何?” 张盘将半满的酒碗重新倒满,端起来由衷地敬了重真一碗酒道:“这事儿为兄还未谢过贤弟,你那份详尽地图尤其是特意标注出来的南关古涯道,当真是救了愚兄一命,也救了我登莱水师的第一支海军陆战队啊! 他娘的,第二次南关之战,老子差点儿又被那个狗日的多尔衮包了饺子,若非那条古老涯道,若非袁公及时来援,若非柯镇金等兄弟黄雀在后,为兄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们这群狡猾而又可爱的兄弟啦。” 众人听他说得先深沉再滑稽,无不哈哈大笑。 重真大笑着回敬了张盘一碗酒道:“分内之事尔,张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张大哥解开心结,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喜可贺呀。” “哈哈哈,那仍旧需要感谢贤弟呀,来来来,咱们再喝一碗。” 重真碗到酒干,心中却强烈怀疑这家伙只是在找借口骗酒喝,于是就问道:“我老师可有新的想法?” 张盘学着他的样子往嘴里扔了几颗豆子,叹道:“袁公就说你必定能够猜到他的意图。没错,袁公确有新的作战意图,并且与数年之前攻略辽南更为大胆。” “辽东半岛?” “辽东半岛?”张盘一怔,旋即又一拳砸在酒桌上,将满桌的酒碗都震得往上跳了跳,才道,“不愧为袁公弟子,一语便道尽了千山以南那片土壤的玄机。 三面环海一面与陆地相连,可不就是半岛么?唔…如此说来,吾所垂涎的三韩之地,也可称之为半岛咯?叫啥好呢?三韩半岛?高句丽半岛?高丽半岛?” 重真莞尔道:“如今在那片四战之地上立国的,乃是朝鲜王族,所立之国也叫做朝鲜国,便叫朝鲜半岛吧。别说那个棒子半岛了,先说辽东半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