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雅恩死了的事瞒是瞒不住的,韩秀峰定定心神,硬着头皮走进内宅,告诉正忙做女红的余三姑和正在看书的任钰儿这个噩耗。 不出所料,余三姑哭得撕心裂肺,差点哭晕过去。任钰儿刚开始很难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一个劲儿说一定是弄错了,说着说着跟余三姑抱头痛哭。 韩秀峰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这种事也没法儿安慰,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走进书房,关上门取出笔墨纸砚写信。 潘二去内宅劝了几句,见咋劝都没用也跟到了书房,他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张光生和苏觉明拿着明天要采买的材料清单回来了。 “四爷,洋师傅说洋灰不够……” 苏觉明刚开口,韩秀峰便放下笔冷冷地说:“盖房子的事放一边,你先去前院找陆大明。” “找他做什么?” “去领五十大板!” “四爷,我又怎么了,您……您这是做什么?”苏觉明吓一跳,急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让你去就赶紧去,再废话就不止五十大板了。”韩秀峰越想越窝火,又回头道:“光生,去跟陆大明说清楚,营里行军法时怎么打的就怎么打,不许留手。” 张光生不晓得苏觉明到底惹了什么获,竟让韩老爷如此生气,急忙拱手道:“遵命。” 苏觉明急了,哭丧着脸喊道:“四爷,四爷……” “六十大板!” “四爷,我……” “七十!” 说一句话加十大板,苏觉明不敢再吱声,只能爬起来硬着头皮跟张光成走出书房。潘二从来没见韩秀峰生过这么大气,回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四哥,这又关苏三啥子事?” “这一切全是他搞出来的,你说他该不该打!”韩秀峰拿起私印,在写好的两封落款处和信封上盖上,旋即抬头道:“长生,你再进去看看,再去帮我劝劝她们,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任雅恩死了但她们的日子还得往下过。” 潘二很想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劝,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微微点点头走出了书房。 任雅恩死的如此突然,让韩秀峰想起许多人和事,刚到进城陪杜三去兵部等着掣选时,那些跟杜三一起被掣选上广西缺的武官几乎全死了;一起查缉私盐的绿营外委张大胆被抽调去江宁,迄今杳无音信,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后来守万福桥,又战死那么多兄弟。一张张面孔浮现在脑海中,有记得名字的,大多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韩秀峰越想越难受,再次拿起笔,把还能记得的几个名字写了下来,生怕将来忘了,又在名字后头注上籍贯等履历。就这么一个人在书房里闷坐大天黑,直到小伍子过来喊吃饭,韩秀峰才缓过神。 “四爷,我们不大会做饭,也不晓得合不合您口味。”小伍子晓得他心情不好,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低。 “我先进去看看。”韩秀峰长叹口气,径直走进内院。 余三姑已经哭得哭不出声了,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佛龛前抽泣。 任钰儿一见着他就爬起来,梨花带雨地说:“四哥,我爸在书院教书教好好的,以前也没听他提过要补缺要做官,你为何要帮他补这个缺,为何要让他做这个官?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爸就不会死!” “钰儿,对不起,你说得对。要不是我,你爸也不会英年早逝。” “我爸死都死了,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啥都晚了。” “我恨你,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任钰儿越说越难受,再次跪倒在地跟余三姑抱头痛哭。 看着她们悲痛欲绝的样子,韩秀峰凝重地说:“三姑,钰儿,我晓得你们难受,其实我一样难受,但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任院长的遗体还在嘉定,得赶紧去收敛,赶紧让他入土为安。” “四爷,他……他说走就走了,我和钰儿以后咋活?”余三姑一边哭一边锤着地问。 “我已经帮你们想好了,”韩秀峰回头看看潘二,低声道:“我帮你们给顾院长和王千里他们写了一封信。今天太晚了,你们等会多少吃点东西,明天一早跟长生一道去嘉定,长生会帮着你们收敛任院长的遗体,收敛好之后就带着任院长的棺椁从嘉定直接回海安。等到了海安,顾院长他们会帮着你们操办任院长的后事。 还有,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千两银子,操办后事用不了多少,剩下的可以在海安盖个房子,置办几十亩地,踏踏实实过日子。朝廷这边我会帮任院长争取,能争取到多少抚恤就争取多少。” “人都没了,要银子有什么用……” “三姑,你有身孕,就算不为自个儿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娃想想。你要是想给任院长守节,等娃生下来,如果是个男娃,我会帮你娃跟朝廷求个荫生;不过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带着娃日子咋过,我相信任院长的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着你守活寡,以我之见,等满了孝就找个合适的改嫁,有顾院长和王老爷、余老爷他们在谁也不敢说闲话。” 余三姑没想到韩老爷居然会说这些,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了。 韩秀峰深吸口气,看着紧搂着余三姑的任钰儿,接着道:“钰儿,你跟别的女子不一样,你读过那么多圣贤书,不但知书达理也通情达理,三姑将来到底是守节还是改嫁,我想你都不会反对。” 任钰儿心想我爸尸骨未寒你居然说这些,可想到余三姑确实可怜又不敢说出口。 韩秀峰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又说道:“顾院长跟你爸是多年的好友,回去之后他会收你为义女,王老爷和余老爷会跟我一样认你做义妹。总之,只要回到海安,没人敢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三姑,钰儿,四爷不回泰州,我早晚是要回去的,别说顾院长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没顾院长他们还有我。”潘二不失时机地劝慰道。 “长生,你不是早晚会回去,而是明天一早就陪三姑和钰儿去嘉定,等收敛好任院长的遗体就从嘉定一道回去。” “四哥,这边的事还没办完呢!” “上海的情形你又不是不晓得,现而今这枪真不好买,就算能买着也不会便宜。我们带来的那四万多两银子是郭大人不辞劳苦从十几个盐场募集的,我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洋人。所以我打算让你把汇票带回去,把大明和梁九他们也带回去。” 潘二急切地问:“我们都走了,你咋办?” 韩秀峰轻描淡写地说:“我身边不是有大头,有光生,有小伍子他们吗?再说那些会党又不晓得我在上海,我能有啥事?” “万一会党晓得呢?” “平乱的大军很快就到,会党蹦跶不了几天。” 潘二想想还是不放心,沉吟道:“四哥,我可以先回去,不过得留一半人,让大明和梁六他们留下。” “郭大人那边正值用人之际,陆大明和梁六都能独当一面,让他们留这儿给我做护卫太屈才。既然你非要留下一半人,就让陈虎挑十个兄弟留下,陆大明和梁六跟你走,明天一早就走!” “那我们走了,你一定要保重啊。” “我不用你担心,你照顾好三姑和钰儿就行。对了,等到了嘉定一定要找一口上好的棺材。” “晓得,我会帮着操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