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紫禁城除了一丁点大的御花园,别的地方连棵树都没有,虽能彰显皇家威仪,但住着并不舒服。要是搁往年,咸丰早带着皇太妃、皇后和皇贵妃“大搬家”去圆明园了。 今年不同往年,咸丰决心励精图治,迟迟没“大搬家”。但一转眼就快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想到夏天的紫禁城真没法儿住人,正打算搬圆明园去,都察院的几个御史竟上折子奏请暂缓临幸御园,甚至声称什么应以国事为重! 本就因为两江、湖广、两广、贵州和山东、河南等地战事糜烂心情不好的咸丰,气得一连摔了好几个杯子,甚至亲自动笔写起谕旨。 “皇上息怒,皇上,这些事还是交军机处……” “气死朕了,”咸丰意识到为这点事亲自动笔确实不合适,干脆放下御笔抬头道:“肃顺,给朕执笔!” “嗻。”肃顺急忙爬起身,卷起袖子走到御案边小心翼翼地接过笔。 “谕内阁,前因王茂荫奏请暂缓临幸御园,朕因其以无据之词,率行入奏,降旨交部议处。乃本日据御史薛鸣皋奏,因见圆明园奏修围墙工程,以为临幸已有明徵。并以……并以在宫在园,为敬肆之所分,安危之当辨,所奏殊属非是。” 咸丰阴沉着脸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想了想接着道:“圆明园办事,本系列圣成宪,原应遵循勿替,随时修理补葺,亦所常有。况未传旨于何日临幸,乃该御史辄谓众议沸腾,至今未已,是欲沽敢谏之名,而故以危言尝试也! 朕思敬肆视乎一心,如果意在便安,即燕处宫中,亦可自耽逸乐,何必临幸御园!始萌怠荒之念耶,当此逆氛未靖,朕宵旰焦劳无时或释,无论在宫在园,同一敬畏同一忧勤。即如咸丰二年,在园半载,无非办理军务,召对臣工,何尝一日废弛政事! 该御史竟以在园为伴奂优游,不期肆而自肆,所见亦属浅陋。敬思我皇祖当莅政之初,适值川陕楚教匪滋事,彼时幸圆明园,秋狝木兰,一如常时。圣心敬畏,朕岂能仰测高深,设使当时有一无知者,妄行阻谏,亦必从重惩处……” 一字一句,几乎全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肃顺能想象到皇上此时此刻有多愤怒,一边暗骂那些个御史言官不但不体圣心而且沽名钓誉,一边照着皇上的口述奋笔疾书。 咸丰等他写完,接过看了一眼,冷冷地说:“用印。” “嗻。” 送奏折来的彭蕴章见皇上气成这样,吓得头都不敢抬。 咸丰见肃顺在谕旨上用完印,回头问:“彭爱卿年事已高,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彭蕴章急忙爬起身。 咸丰实在没心情听他一道折子接着一道折子的念,回到御案后坐下,面无表情地问:“彭爱卿递牌子求见有何事,简明扼要说说吧。” “臣遵旨。”彭蕴章定定心神,禀报起今天军机处刚办结的公文和刚收到的各省奏报。 两广总督叶名琛又有捷报,刚剿掉一股长毛余孽,阵斩贼匪五百多,并且打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英、佛等夷竟跟俄夷打起来了,这仗不晓得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皇上无需再担心西夷无端起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厚谊堂”去年就打探到了,要是等叶名琛奏报黄花菜都凉了,肃顺被搞得哭笑不得,真以为是听错了。咸丰一样被搞得啼笑皆非,咬牙切齿地说:“这便是朕的五口通商大臣,去年四五月的事,直至今日才打探清楚!” 彭蕴章也觉得这事太荒唐,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禀皇上,叶名琛既是五口通商大臣也是两广总督……” 想到就算换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何况打探夷情本就没指望过叶名琛等疆吏,咸丰摆摆手:“算了,接着说。” 彭蕴章定定心神,忐忑地说:“叶名琛称广东军务未竣,奏请本年广东应举行乙卯科文武乡试不能依限举行,奏请准其展至咸丰六年,特开一科,补行乙卯科文武乡试。” 这又是一个坏消息! 乡试和会试一样都是国之大事,竟因为闹贼匪举行不成,并且不只是一个广东。想到江苏、安徽、湖南、贵州等省同样举行不成,咸丰心里特不是滋味儿,阴沉脸道:“准了。” 三朝元老卓秉恬死了,军机处奉旨议恤,奏请赠太子太保,谥文端。 署理湖北巡抚胡林翼奏请饬四川续拨饷银十万两,专济武昌兵食,并分遣官绅劝捐。 四川学政何绍基奏报川省词讼不但拖延,甚至折辱士子,称合州东七涧桥鞠姓父子被杀、合江县廪生李暄通贼、南溪县廪生万时恬谋叛等案,疑点重重,且辗转耽延,日久未结,致士风激成刁健。 …… 一件件一桩桩全是烦心事,咸丰的心情更坏了。 就在肃顺一个劲儿给彭蕴章使眼色之时,彭蕴章又说道:“川东道曹澍钟、重庆知府杜兴远、巴县知县祥庆等奏报,因贵州贼匪袭扰綦江、南川等县,已于四月初召集重庆府各州县团练驰援綦江,由在籍丁忧之前通政司参议韩秀峰坐镇川黔交界处统筹防堵事宜。” 听了半天,终于听到了一个算不上好消息的好消息。 咸丰下意识抬起头:“折子呢,让朕瞧瞧。” “臣遵旨。”彭蕴章急忙翻出曹澍钟的折子,小心翼翼地呈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 曹澍钟和杜兴远竟从巴县、江北厅、南川、璧山、綦江、江津等州县散厅召集了近百个街团、坊团、厢团和乡团去川黔交界处防堵,那些团练的旗号多得数不过来,团民加起来有四千多。 换做别人上这道折子,确切地说换作别人统筹防堵事宜,咸丰会不假思索地把折子扔远远的,因为这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指望这帮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防堵贼匪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统领这帮乌合之众的不是别人,而是有小半年没消息的韩四,咸丰脸色没之前那么难看了,放下折子道:“这个曹澍钟还算知人善任,有韩四坐镇川黔交界处,不但他可以放心地移驻夔州办理防堵,连朕都不用担心黔匪会窜入川东。” 肃顺同样高兴,不失时机地叹道:“只是这么一来就苦了韩四,毕竟他是回籍丁忧的,却没想到一到家又得枕戈待旦,既没法儿给他爹守孝,也无法在膝前侍奉老母。” 彭蕴章晓得皇上心情不好,才把这道折子留在最后禀报的,见皇上心情果然好了很多,急忙躬身道:“皇上,臣以为韩秀峰深受皇恩,本就应该为朝廷效力。何况川东本就是他老家,移孝作忠,披甲上阵,既是保家也是卫国,堪称忠孝两全啊!” “皇上,听彭大人这一说奴才突然发现他不委屈,忠孝两全,自古又有几人能兼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兵恐怕没那么好领,团练不比曾国藩和胡林翼正在办的乡勇,更无法与八旗绿营相提并论,粮饷十有八九不敷,并且那些团目也没进身之阶,想让那些个团目和团民用命恐怕没那么容易。” 咸丰深以为然,权衡了一番起身道:“彭爱卿,给朕拟旨,命在籍丁忧之记名知府韩秀峰督办川东各州县团练,帮同川东道办理防堵黔匪事宜。著发去金鞘牙柄小刀十把,银鞘牙柄小刀十把,银鞘玉柄小刀十把,大荷包五十个,小荷包一百个,火镰十把,著该员择其奋勇出力者,传旨分别赏给。并将叠次打仗出力之各团目团民,查明保奏,候朕施恩。该员务即督饬各路团练,乘此军威,迅殄群丑,毋令黔匪窜入!” 彭蕴章大吃一惊,暗想可代皇上传旨赏赐,甚至可以具折保奏,这可是向荣、僧格林沁、胜保、胡林翼等手握重兵的钦差大臣或封疆大吏才有的荣耀。别看曾国藩手下那么多乡勇,皇上也没给曾国藩这个恩典。 肃顺却觉得理所当然,立马躬身道:“皇上英明!” 让彭蕴章更不敢相信的是,皇上竟恨恨地说:“这个韩四也太没良心了,回乡这么久也不给朕上道折子。要不是曹澍钟上这道折子,朕都快想不起来还有他这么个人。” “皇上,恕奴才斗胆,这件事您还真冤枉韩四了。” “朕冤枉他了?” 肃顺一脸无奈地说:“皇上,韩四是回籍丁忧的,不是到省赴任的。且不说无需奏报到家的日期,就算他想奏报,就算他想给皇上您上请安折,他一个帮办团练的记名知府也上不了折子啊。” 咸丰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说:“那就给他预发几张兵部勘合,让他今后遇上什么事密折陈奏。” “嗻!” 想到韩四开缺回籍时保举的文祥,这半年的差事办得不错,甚至搞到一台洋人的什么蒸汽机,昨天刚奏请带几个造办处的工匠下个月去天津卫拆卸钻研,咸丰又说道:“以工部员外郎文祥巡防出力,加知府衔,赏戴花翎,命该员下月赴天津验收海运漕粮。” 员外郎从五品,加知府衔就是从四品,而且还赏带花翎! 再想到皇上不会无缘无故让文祥去天津验收漕粮,肃顺猛然意识到皇上这是爱屋及乌打算让文祥再立一功,等文祥验收完漕粮回来很可能就是正四品,猛然意识到觉得皇上这是不打算让他再过问“厚谊堂”的事,顿时油然而生起一股危机感。 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