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粮商压低了粮价?多低?” 朱琳泽对店小伙口中的低粮价感到好奇,南京城的粮价居高不下,就算外地粮商压低粮价,又能压到多低? “寻常的稻谷本地粮商要五两一石,外地粮商只买四两一二钱,同样的粮食,便宜了将近一两银子。” 店小伙非常利索地报出了价格,市井中的升斗小民最关心的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对米价他自然不陌生。 四两多的一石的稻谷还能说便宜,南京城的物价已经到了离谱的程度。 朱琳泽起身想要到外头看看外面的情况,袁继咸心知这顿饭是吃不成了,便让随从去结账。 “一共九钱三分银。”店小伙报了价。 “这么贵?”袁继咸质问道,他拢共就点了三只不大的烤鸭,算下来一只烤鸭要合三钱一分白银,“你这店莫不是黑店?南京城的鸭子,我也吃过好几回,往常一只烤鸭也不过两钱银子。” 袁继咸等人都是穿便服,店小伙不知三人的身份。不过店小伙也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这几位爷都带着贴身扈从,想来身份也不简单。 面对袁继咸的质问,店小伙依旧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耐心地解释道:“这位客官有所不知,目下南京城物价腾贵,粮食都要五两银子才能买到一石,更何况是这鸭子。” 袁继咸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便使了个眼色让随从付钱。 《五代河山风月》 那随从掏出一块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子,店小伙点头哈腰,将那随从请到账房处。 管账的是一个六十多岁,半头白发,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小老头拿出专门剪银子的剪子、专门给银子称重的戥子以及搜集银屑的蜡块。 来到这个时空这么久,朱琳泽还没见识过当世之人到底是怎么碎银子结账,因此来了兴趣,便凑过来看个究竟。 “九钱三分银子,老师傅能分毫不差地从这块碎银子上剪下来?” 银子金贵,三只烤鸭九钱三分银子袁继咸这个总督都嫌贵。切二斤熟牛肉打几壶小酒就往桌子上豪爽地拍几两碎银子结账纯属伞兵行为。多拍几次,一亩田就拍出来了。 当世之人小额结算一般用铜钱,铜钱和银子的汇率大概是一千文铜钱换一两银子。 不过实际情况很复杂,铜钱的质量,银子的成色,市场的变化都能影响铜钱和银子兑换比率,因而一两银子实际上能兑换多少文铜钱很难说。 要是吃一碗面,几文钱用铜钱结算倒是很方便,不过大几钱银子的结算就麻烦了。明季乱世之秋,背着几百上千枚铜钱在身上沉重不说,还遭贼人惦记。还不如带碎银子来的方便。 至于纸钞,大明朝也有,只是这种信用货币太过超前,明朝的统治者还没琢磨透其中的规律,玩不转纸币。从朱元璋开始就不考虑贵金属储备滥发宝钞,导致宝钞最后变得一文不值,连擦屁股都嫌硌菊花。 明朝,尤其是明末的货币制度非常混乱。不过从官方到民间都认可铜钱和白银。至于黄金,这玩意数量太过稀少,朱琳泽到现在连一百万两黄金都没凑到,更不用说寻常人家了。 “这位官人,小老儿是靠这手艺吃饭的,莫要说这九钱三分,就算九钱三分三厘,小老儿这一剪子下去,定然能保证分毫不差,不用下第二剪。” 吃饭的手艺被人质疑,这让管账的小老头心下不悦,想要证明自己的手艺。 一分的重量是什么概念,就是连三分之一克都不到,更不用说计量单位更小的厘了。 朱琳泽倒也来劲了,问亲随要来了一粒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老师傅这一剪子下去若能分毫不差剪出九钱三分三厘,这块碎银子权当奉送。” 管账的小老头拿起桌子上碎银子在手中掂了掂,放回桌上,看向朱琳泽的眼神充满了不相信的神色:“此话当真?这银子成色上佳,二两十一钱,足够买外头的一石米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朱琳泽笑道,好奇是人类的天性,他今天还就想见识见识这个小老头的拿手绝活。 “这位官人的银子,小老儿拿定了!”管账的小老头信心满满。 方才伺候他们的店小伙也忍不住说道:“这位公子,你这块碎银子怕是难保,这老师傅绰号杨一剪,我来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剪银子下第二剪的。” “无妨。” 朱琳泽示意那小老头开剪。 管账的小老头,拿起袁继咸随从的碎银子,在手中掂量一番,旋即从碎银子上剪下一块,放在戥子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称了起来。 “九钱三分三厘,一厘不差,官人若是不行,怀疑戥子有假,可让人换戥子来称一称。”管账的小老头将戥子凑到朱琳泽面前,生怕朱琳泽看不清楚。 朱琳泽看倒是看清楚,但他看不明白戥子杆上的刻度,便让几个随从凑上来看仔细了。 几个随从以及陆闻达看完都表示没问题,确实是九钱三分三厘。 朱琳泽不禁啧声称奇,古人的手艺和智慧不容小觑啊。一个戥子居然能称这么出这么轻的重量。 “官人这银子,小老儿可就笑纳了。”称完银子,管账的小老头便将手伸向碎银子。 “你只管拿去便是,问你个问题,似你等手艺人都有这一剪子就能将银子剪的分厘不差的功夫?”朱琳泽好奇地问道。 “没有。”管账的小老头如实相告,“有这功夫的人,此店仅小老儿一人,寻常人没有三四剪子的功夫剪不出这么准的重量。” 朱琳泽点点头,将此事记在心中,大明朝混乱的币制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小老头乐呵呵地收了银子,袁继咸的随从却是闷闷不乐,毕竟他亏了三厘银子。 朱琳泽看完热闹出来,南京巡捕房和情报司的人赶到。 巡捕官张学傲带着五六十名巡捕匆匆而来。 张学傲麾下的巡捕上前弹压正在械斗的人群,只是械斗的人太多,张学傲麾下的五六十名巡捕更笨弹压不住。 “头儿,这些刁民打的太凶,弟兄们顶不住啊。” 刚刚从斗殴的人群中狼狈退出来一名捕长正了正头顶上的大檐帽,拎着一根三尺长的黑色训棍,一脸为难地说道。 当街斗殴的粮商及其随从少说也有四五百来人,靠他们这五六十人根本制不住他们。 张学傲下马,一瘸一拐地走上前,训斥那捕长道:“手头的训棍是烧火棍,你腰间别的手铳难道也是烧火棍不成?” 张学傲原是闽王军军中的一名老哨长,论资历他是在竹堑就参加闽王军的老卒,论学历,他不借助闽王编修的小字典便能够熟读陆军步兵操典。 有资历,有学历,又有战功还年轻的张学傲原本前程非常光明,再经历一两次战事,以闽王军的扩军速度,升到营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征战辽东的过程中,张学傲作战英勇,不仅镇定自若地指挥麾下的士卒打退了镶蓝旗鞑子兵的进攻,更是一铳打死了一名鞑子的牛录章京,手刃了三名鞑子。 张学傲的英勇表现成功引起了鞑子兵的注意,被鞑子一箭射伤了大腿,从此落了疾,无法在军中继续服役。 好在闽王照顾负伤的闽王军士卒,新设了不少衙门安置他们这些伤残的士卒。南京的巡捕房便是其中之一。 张学傲也因此红皮换黑皮,阴差阳错地成了南京巡捕房的第一任巡捕官。 听说闽王日后还要将南京分区,在各区增设巡捕房,让他担任南京的总巡捕官。 老实说在南京当巡捕官的待遇并不差,但张学傲还是更怀念当初在闽王军穿红色军服上战场杀鞑子的热血岁月,只是这热血的岁月,太短了,短到令他抱憾终身。 张学傲憋着一肚子怨气没出撒,不想刚上任就遇上这些粮商当街闹事。这些人正好撞到他枪口上了,南京城原有巡捕营,负责管理南京治安,巡捕营跟随赵之龙造反被裁撤,巡捕房的设立正好接替了巡捕营的工作,维护南京城的治安。 张学傲身上的军人气质尚未褪去,不由分说拔出燧发手铳,上好弹药朝天就是一枪。 随着一声惊雷般的铳响,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闹事的刁民统统拿起来,抓进巡捕房的监牢!”张雪傲收起燧发手铳,喝令道。 “你们凭什么拿人?你可知我是何人?我在朝中有人!” “你们不就是捕快么?换了身皮就敢在爷面前耍威风?” ...... 闹事的粮商们纷纷叉着腰指着张学傲等人的鼻子骂道,丝毫不把张学傲这些小捕快放在眼里。 巡捕营的捕快们将手中的训棍别回腰带上,掏出手铳,显然手铳比训棍更有威慑力。 “凭什么?就凭你们白昼当街聚众斗殴!你在朝中有人,我在朝中也有人,我的这身皮,正五品的武职,乃是闽王亲授,南京地界的治安归我管! 闽王说了,南京不是法外之地,尔等想在南京做生意,就得守南京城的规矩。” 张学傲高声喝道。 “笑话,某在万历爷年间就在南京行商,从未听说过南京城有什么规矩。” 一个年长的浙江粮商站出来说道。 “今天有了,不懂守规矩了,进巡捕房我亲自教你,就怕你这老身板挺不住。” 张学傲不屑地挥挥手,示意左右将这个带头的浙江粮商给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