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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淮南行 第五十章 醉人夜色

奋斗在五代末 有点混蛋 7820 2024-05-13 19:43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万不可亲赴扬州。”范质刚收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大帐劝谏。  对于向训的劝谏,郭荣可以不置可否,范质的劝谏却不能含糊对待。  向训是武人,是郭荣的亲信部属,说直白点,就是郭家养的一条忠犬。  但范质作为天下文人领袖,屹立三朝而不倒,替郭家统领数千文官,不像是下属,更像是郭氏皇族的合伙人,还是带资入股的那种。  郭荣仔细斟酌着措辞,故作勉强道:“范卿所言不无道理,朕也不想亲赴扬州,可伪唐觊觎我滁扬两州,为保全我大周疆土,朕也不得不亲下扬州指挥战局啊。”  总而言之,朕也是迫于无奈,你范质就给个面子,准朕南下吧。  可范质压根就不给郭荣面子,加重语气:“陛下,现下已不是保不保滁扬两州的问题,而事关我大周是否还能存续。”  其实范质早就不满郭荣继续逗留淮南,欲借这次郭荣提议南下扬州的机会,彻底击碎郭荣的念想。  郭荣当即问道:“范卿何出此言呐?我大周正蒸蒸日上,何来存续之忧?”  范质并不作答,反问道:“臣斗胆试问,陛下还想在这淮南待到何时?”  “自是荡平淮南之后。”郭荣不假思索。  范质脸色沉如黑墨:“请恕臣直言,若陛下果真要荡平淮南之后再回开封,那我大周国祚绝难长久。”  郭荣的面色也拉了下来:“范卿,你身为首相,怎可公然胡言乱语?”  “臣绝非胡言乱语。”范质干脆从椅上起身:“军中粮草仅可维持月余,刚收复的淮南七州遍地饿殍,各地守将肆意妄为,草菅人命,以致叛民四起,伪唐大胜吴越,精兵可悉数北上,虽输给张殿帅一阵,却并未伤及根骨,随时可以再遣大军北上,内忧外患之下,臣实在看不到我军丝毫胜机。”  郭荣正欲辩驳,范质却不给他机会,连珠炮般又道:“我大周立国不到六载,内有节镇之忧,外有河东、契丹之患,加之国库贫瘠、百业凋零,陛下却长期滞留淮南,致使中原人心浮动,若陛下再一意孤行,则我大周危矣!”  范质的进谏可谓是字字诛心,直叫郭荣无法争辩。  郭荣并非瞎子聋子,周朝的主要问题他当然了然于胸,而且他目光长远,深信只要能大败南唐,夺取淮南,一应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譬如契丹北汉,他们正是有南唐为奥援,能够南北夹击周朝,才敢有恃无恐、屡次进犯中原,南唐若臣服,周朝便可调转枪头,专心对付契丹与北汉。  譬如国库贫瘠,若是周朝能拿下淮南十四州二十五万户百姓,再加以精心治理,不消两年,国库便可再度丰盈。  譬如国内人心浮动,山南东道、定难军等节度使不服朝廷管教,若是周朝能快速击破南唐,威震天下,这些不服管教的节度使自然也只能俯首称臣。  在郭荣看来,只要能拿下淮南,这些所谓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但现在,以范质为首的文官们却不干了。  文官们的诉求,与郭荣的追求,是不一样的。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高度决定视角,郭荣身为皇帝,能看到可以用战争来解决国内外的矛盾,但大部分文官们是没有这个眼界的。  文官们渴望安稳的环境,这样他们的家产以及学识,乃至人脉和官场影响力,才能更好地传承给下一代。  高级文官们还会担忧自己屁股下的官位,他们能坐上高位,不光是因为自己的才学,更多地是因为傍上了郭家这条大船。  譬如三相王溥、譬如副枢密使王朴,以及一大帮跟着郭家进开封,改变命运的文官。  若是郭荣执意南下,不小心翻了船,那大周毫无疑问会换一番天地,届时这些文官们,还能有今日的高位么?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哪怕郭荣翻船的概率是百分之一,是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文官们都是不能接受的,他们最希望的,就是郭荣能够安安稳稳地待在开封皇城里,别乱整幺蛾子。  范质身为文官领袖,眼界的高度其实与郭荣相差无几,郭荣能看到的解题方法,他也能看到。  而范质之所以反对继续进行战争,原因有很多。  范质能坐上文臣领袖的高位,不是因为他字写得出色、文章做得出彩,或是奏章编排得滴水不漏,而是因为他能够分配好文官群体的利益,说直白点,就是他能够服众。  范质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势必就要照顾到大部分文官的利益,所以他才会义正言辞地阻止郭荣南下扬州。  而且范质他有私心,特别大的私心,他继承冯道的理念,希望天下能够安定,希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也是儒家一贯的主张。  淮南战争不过进行了半年,周朝死去的将士、百姓,绝不下十万,这是范质不能容忍的,他并不完全反对战争,但不能坐视郭荣继续进行败率颇高的战争。  还有一点,那就是中原夏税在即,但大部分朝中官员都随郭荣驻跸于行在,淮南远离河北、西北,处理政务颇为不便,夏税若不能按时按量收取,对国家的危害不可计量。  郭荣与范质这对君臣,彼此的心思都心知肚明,两人都知晓对方的诉求与难处。  政治无非就是妥协,事情该做一个了断了。  郭荣冷静下来,仔细思忖良久,终于开口:“范卿提的这些,朕都明白,朕确实在淮南逗留太久,是该回开封了。”  “陛下圣明。”说罢,范质静待郭荣提出撤回开封的条件,他很清楚,郭荣绝不会对淮南死心。  “朕下旬就回返开封,但军队不能全随朕北上,已攻占的淮南七州也不可舍弃。”郭荣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心中思绪百转,费劲千辛万苦,才压下亲赴扬州的冲动,并接受范质回开封的建议。  一切正如范质所料,郭荣还是放不下拿下的淮南七州,要他将吞到口中的肉轻易吐出去,那是绝无可能的。  “陛下圣明。”范质深知路要一步一步走,先将皇帝弄回开封再说,滞留淮南的军队可以慢慢来。  范质又与郭荣商议了一番北撤细节,方才带着疲倦离开大帐。  李谷的营帐内,次相李谷、三相王溥正焦急地等待结果,见范质进入营帐,连忙围了上去。  王溥扶住范质的手臂:“情况如何?圣上决定撤退了么?”  范质稍稍用力,摆脱李谷的搀扶:“圣上已决定下旬北上,但在淮南的禁军并不跟随,七州也不会舍弃。”  李谷面色一变:“啊,这岂不是还要负担十几万大军的粮秣,如今的朝廷如何能承担得起?”  范质缓缓坐下:“能将圣上劝回开封,已无比艰难,剩下的事还是徐徐图之吧。”  李谷叹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窦仪南下征粮已有月余,不日就将返回,期待他能带来好结果吧。”  王溥对此不屑一顾:“窦仪么,我看难,他一介文官,怎斗得过那些豪横的武将?”  “窦仪定然是收不上多少粮的,只希望圣上届时莫为难他。”范质端起桌上的凉茶浅尝一口,抬头望了眼帐外深沉的夜色,心中替窦仪担忧不已。  ......  郭荣的大帐后头,有一幢临时搭建的砖石宫殿,皇后符氏正在殿内安养。  按照御医的诊断,符氏是水土不服染上了淮南的湿热,需要住在干燥的环境里,郭荣便命人仿照北方建筑风格,在军营里修了幢砖石宫殿,供符氏居住。  可最近半月,符氏的病情并无丝毫好转,反而愈发加重,如今连饭食都难以下咽,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郭荣屡次劝符氏回开封养病,可符氏执意要与丈夫待在一起,无论郭荣如何好言相劝,符氏都坚持己见。  符氏还威胁郭荣,若是郭荣执意要将自己送回开封,自己就断了药石,这令郭荣无比头疼。  处理完今日的公务,郭荣没有换衣服,就来到了宫殿门口。  命令侍候的宫女噤声,郭荣轻手轻脚步入殿内,来到符氏的卧床旁。  看着妻子苍白如纸的脸颊,郭荣心碎不已,忍不住伸手轻轻滑过妻子的脸颊。  符氏从浅睡中苏醒,睁开双眼,见是丈夫,嘴角勉力挤出一抹好看的微笑:“陛下。”并奋力想要起身行礼。  “你莫动。”郭荣坐在床沿,轻轻按住符氏的双肩:“你有恙在身,好生歇息。”  “臣妾...失礼了。”符氏无力挣扎,终于是躺倒下去。  “方才范质建议朕回开封,朕同意了。”郭荣指尖感受到符氏削瘦许多的身躯,声音略带颤抖。  符氏的病重,也是促使郭荣接受范质建议的一大原因。  “陛下!”符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颜,她当然希望丈夫早日返回开封。  在符氏看来,淮南作为敌境,遍地凶险,她病重的一大根源,就是因为日夜担忧丈夫深陷险境而急火攻心。  “嗯,我想通了,朕是大周的皇帝,是千万子民的青天,不可久留于淮南。”郭荣伸手抚了抚妻子的额角,微笑道:“朕还是你的丈夫,不能看着你日日病重下去。”  “丈夫英明无匹,小女子佩服。”符氏语气略带几分娇俏,这半年里符氏与郭荣朝夕相处,夫妻间感情急速升温,偶尔符氏会放下皇后的端庄,冒出几句俏皮话。  夜逐渐深沉,远在寿州东南方三百里的滁州城内,李府内热闹非凡。  今夜,李延庆在府中摆下宴席,大宴尹崇珂与他的一干亲信。  昨日深夜,尹崇珂押解粮车与郑翰一伙返回滁州,当即就累趴下了。  一觉睡到下午,尹崇珂才勉强缓过劲,好生洗去身上的血腥味,悠悠哉哉带着人马来李府赴宴。  这场宴席李延庆从下午就开始准备,从山上打来的各式野味,从西涧湖里钓上的新鲜鳜鱼,找娄家要来的上等美酒,如今滁州城里能吃到的最上档次的食材,齐齐汇聚李府。  后厨三位厨娘不够用,李延庆又派人去戴景府上借来三名厨子、四位帮佣,一直忙碌到月上梢头,宴席才正式开始。  既有美酒美食,如何能少美人作陪?  滁州本来是有州衙经营的妓馆,有几十名归属官府的妓女,可惜妓馆毁于三月的战火,乐妓们也随之四散。  此时,娄戴两家又派上了用场。  娄斌和戴景都在府上养了几名精于声乐的妾室,她们本就是滁州有名的歌妓,被两人收入府内装点门面,李延庆正好借来献唱,当然也是字面意思上的献唱,唱过几曲后,几名妾室就各回各家。  歌妓的出现引爆了宴会的氛围,有美色音乐相助,人人食欲大开,几十桌酒肉被饥渴的士兵们一扫而空,今夜滁州城的勾栏里毫无疑问又将生意大好。  李延庆双手端着酒杯,佯装醉酒,颤悠悠地对身旁的尹崇珂道:“来,大郎,再饮一碗。”  “好,喝就喝!”尹崇珂肚皮胀得老高,但依然来者不拒。  又是一碗酒水下肚,尹崇珂醉意熏熏,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将碗丢到桌上:“再来一碗!”  李延庆笑着给尹崇珂满上一碗:“说起来,大郎你此番只用两百兵马,杀得七百叛民丢盔卸甲,可谓是英勇无匹,作战调度有方,怎么至今还是区区指挥,不应该啊,要我说,大郎你统领一军都不在话下。”  禁军一个军有五千人马,下辖十个指挥。  也是在酒宴上,两人都醉意熏熏,李延庆才敢说得如此露骨,反正事后尹崇珂若问起,李延庆也能借口是酒后胡言。  这一下刺到了尹崇珂的痛处,他右手搭在李延庆肩上,左手端起酒碗:“我之才能,绝不逊于韩重赟,可他一年半就升了五阶,而我呢,还是个供奉官。”  李延庆忍住喷涌而来的恶臭酒气,问道:“那大郎可否想过,为何韩重赟能升官如飞,而你却纹丝不动呢?”  “这,这都是朝廷有眼无珠!”尹崇珂愤然将一碗酒水全灌入肚内。  李延庆附和道:“朝廷确实有眼无珠,韩重赟贪财如命,竟能身居如此高位,简直没有道理。”  有人赞同自己的观点,尹崇珂心情大好:“三郎说得对,韩重赟那个吝啬的贪财鬼,竟能做到刺史,将来若是外放地方,定会祸害一州百姓,朝廷有眼无珠呐。”  李延庆俯到尹崇珂的耳边,低声道:“朝廷固然有问题,可大郎你是否想过,你迟迟未能升官,可能与赵家有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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