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完国子监回到宫中,郭荣便命内侍将国子监交上来的二百余份考卷送去了翰林院。 郭荣公务繁忙,自然不会亲自审阅这批考卷,让翰林学士们先黜落一批有明显缺点的考卷,郭荣最后从剩下的里边选出几份优异的即可。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赶在黄昏之前,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捧着一小叠考卷进到了殿中。 “启禀陛下,经臣与院中学士们仔细推敲,除去语序不通、字形不雅、文理不明者外,最终选出了二十份考卷,以供陛下裁定。” 身为翰林学士之长的徐台符嗓音有些含混,两鬓斑白身形枯槁,佝偻着腰立在殿中,圆规般的大腿微微发颤。 徐台符看起来确实是太老了,下次找个机会让他回家颐养天年算了,郭荣望向身边内侍:“还不快给徐学士赐座?” 从内侍手中接过考卷,郭荣草草翻阅起来。 郭荣在国子监中出平边策这道考题,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想试探一下京中官员们的真实想法,选拔考生反而是其次。 因为国子监中的监生大都是京中官员们的子辈,他们在平边策中所表达出的观点,会极大地反映出他们父辈的观点。 而他们那帮在朝中为官的父辈,在面对郭荣的质询时,往往都揣着模棱两可的观点。 因为那帮官员都猜不透郭荣的真实想法,不敢轻易地给出确切的建议,怕自己的见解与郭荣的心思相左,从而导致自己失去郭荣的信任。 所以郭荣就想通过这么一次国子监考校,来看看这帮大臣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们这帮老油子能够含混过去,而你们这些儿子们的道行,肯定是没你们高的。 郭荣随意从考卷中抽出一份,卷头的署名是范晞,正是当朝首相范质的养子。 范晞的生父范正是范质的哥哥,十多年前范正英年早逝,范晞与哥哥范杲都由范质所收养,目前兄弟两人都就读于国子监。 在文章中,范晞希望郭荣能够再休养生息十年,凭借中原的地大物博,自可轻易地征服周边的割据政权。 看完范晞的考卷,郭荣微微撇了撇嘴,将其放到了一边。 中规中矩的想法,缺少进取心,范质原来是这般想的,哼,跟冯道那老东西一脉相承。 郭荣又抽出了一份,卷头的署名是赵匡义。 哦,是赵匡胤的兄弟吧,没想到他那个黑肥子竟然会有个能做文章的弟弟。 这赵匡义自己好像曾经见过来着,郭荣弹了弹考卷问道:“这赵匡义,你还有印象吗?” 侍立一旁的张守恩当即回道:“是赵刺史家的三哥儿吧,曾经南庄的讲武会上射过箭的那个。” “哪个?”郭荣一时没想起来。 张守恩小声提醒:“就是十箭脱靶三箭的,脸很白,还有点小胖的那个。” “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原来就是那个胖小子啊。”郭荣嘴角泛起笑意。 当时自己还想给他封个官来着,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脱靶三箭,自己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给他封官。 郭荣回过神去看赵匡义的考卷,嘴角的笑容逐渐消散。 这赵匡义竟然说先攻取蜀国再攻取南唐。 是,自己是想拿下蜀国占据的秦凤四州,可这四州都在两川之外,攻取并不困难。 可要攻取蜀国腹心的两川和汉中,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 这人射箭不行,难道脑袋也不好使吗?本朝目前的国力能够支撑大军进蜀吗?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亏他还是赵弘殷的儿子,赵匡胤的弟弟,他们俩就是这么教育后辈的? 握着考卷的手微微颤抖,郭荣转念又想到:难不成赵弘殷和赵匡胤也是这般心思? 自己还想让赵匡胤统兵去收复四州来着,现在看来只能另挑人选了。 调整好情绪,郭荣将赵匡义的考卷丢到了一边,又抽了一份出来。 这份卷头上的署名是李延庆。 李延庆?郭荣皱了皱眉,也是有印象的名字。 哦对,李重进的儿子李延顺不就在宫中做殿直吗? 原来是李重进的儿子,郭荣来了兴致,揉了揉微酸的眼角,眯着眼往下看去。 看了片刻,郭荣忍不住轻轻发笑:“呵,这李重进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出来。” “这李延庆的文章当真有趣,你读给徐学士听听。”郭荣笑着将文章递给身边的张守恩。 “奴婢瞧瞧。”张守恩接过考卷,朗声道:“凡攻取之道,无不先易后难,先近后远,昔始皇平灭六国,先取韩赵...昔晋统三国,先平蜀汉...然学生一介白丁,学识浅薄,不明军国大事,难辨国力强弱...陛下诚宜问询朝中渊博之士...” 李延庆最后想出来的法子,那就是既不建议郭荣先南后北,也不提先北后南,而是建议郭荣先易后难。 至于哪个国家容易打,哪个国家难打,李延庆表示自己就是一个见识短浅的学生,不清楚国家间的实力对比,朝中多得是长于谋略的大臣,陛下应该多问问他们。 郭荣望向下边坐着的徐台符:“徐学士,对于这李延庆的考卷,你有何见解?” 徐台符并未看过这份考卷,沉吟片刻后答道:“文辞通畅,在众多考卷中不失为一篇佳作。” 郭荣又问道:“那朕问你,若是要扫平宇内,先攻取何处最为妥当?” “呃...”徐台符一时沉默,随后缓缓说道:“臣以为扫平宇内当徐徐图之.....” “停住停住,你五日前就是这么说的。”郭荣连连摆手:“朕要你直言,先攻取哪国最为稳妥?” 徐台符皓首低垂:“这,臣亦不知,不过臣听闻王枢相长于谋略,陛下可向王枢相征询。” 郭荣一时失笑:“守恩,你说这李延庆的考卷和徐学士的说法,是不是很像?” 张守恩右手抱拳捂着嘴,细声说道:“是挺像的。” “说起来,以前我好像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字。”郭荣眨了眨眼:“好像是陶文举在奏章中说起过,你还记得吗?” 张守恩想了想,说道:“陛下,是陶舍人在宋州监税时递上的折子,那个借贷与民的法子,好像就是出自这李延庆之手。” “对。”郭荣拍了拍桌子:“就是这个这李延庆,我看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当官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