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系,而有派系的地方自然就有斗争了。 从老师吴观的话中,李延庆略微感知到了一点这个国家隐藏的乱流。 吴观顿了顿,望着体态英武,坐在马上高度并不输于自己的李延庆,看着他那张仍然略显稚嫩的脸庞,认真地说道: “为官呢就是站队,我投靠了李相公,那就是李家的人了。虽说以后升官再也无望,但我其实并不后悔,毕竟我多次进士不第,对于科举已经是心灰意冷了。” “那陶文举和窦侃两人的矛盾具体点是什么呢?”李延庆好奇地问道。 吴观摸了摸胡子说道:“这个说来倒也简单,陶文举这个差遣是临时性的,收完这次夏税就会回开封,他想要立功全看他此次能收上多少税; 而窦侃是要在此地为官至少两年的,这次夏税只是他的第一次考核,后面可还有三次。若是让这陶文举在宋州胡作非为,残害农户以逼税,造成农户逃亡,卖田充税,窦侃接下来的三次考核该怎么办呢?” “这样啊,我算是清楚了,那么地方那些县令应该也不会配合陶文举的吧。”李延庆想起了去金胡里所了解的情况。 “那当然了,县令的升降也掌握在吏部那儿,况且那些县令都不是进士出身的,一任可有至少三年呢!而且他们在上边可不像窦侃那样有人,比起窦侃他们可是更着急的。” 李延庆联想到明年很可能就要爆发的淮南之战,慢慢在心中组成了一个逻辑上的链条。 依照老师吴观的说法,朝堂上大部分京官团结在政事堂边上为一派,而有小部分京官比如陶文举这样的属于郭荣一派。 屁股坐的地方不同,看到问题的角度肯定是不同的。郭荣想要扩充军队,扫除敌人,开辟疆土。那些文臣就一定会这么想么? 在这么个五代乱世,短短五十年间换了五个王朝,绝大部分人对于皇帝肯定不会有那种天生的敬畏之心,谁当皇帝不是当呢? 反正不管谁当皇帝,都得靠着开封那帮文臣来压制武官,都得靠着他们来收税。 听说当初郭威起兵篡位,一举击败后汉隐帝刘承祐,到了开封城下却是郭威给朝中的文臣领袖冯道躬身行礼,得冯道扶他起身才敢进开封城。 这难道全然是尊重冯道的名望和地位么?恐怕是对文臣们的妥协所表的态吧! 李延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么自己的父亲李重进又是怎么站位的呢?自己的方案能否顺利进行呢?李延庆骑在马上陷入沉思。 十里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未多时,宋州府衙的一行人便依次到达了宋城以西十里外的驿站。 自五代的第一代后梁以来,开封就一直是朝廷的中心,从开封来的京官都是从西门进宋城。 所以在西门十里外便建了一个三栋两层大屋所构成的建筑群,平常可以作为驿站使用,京中来人时可作为迎接场所。 快到驿站时,吴观对李延庆小声说道:“从现在开始到回宋城,除了必要的应答,你都不要说话,今天我们看着就行了,切记切记。” 李延庆点了点头,无非就是看戏嘛,便跟着吴观进了驿站。 在驿站进出报信的骑士,一个接着一个,而且频率越来越高,这说明陶文举离驿站愈来愈近了。 听闻陶文举带了一个指挥五百骑兵过来,一行人从驿站转移到了外边的大棚之中,窦侃急忙命令驿站后厨增加酒食。 接风会并未如李延庆想象的那般花火四射,双方平静地会面,合乎法礼地进行宣旨、领旨等各种程序,吃完接风的酒席后便合成一队人马回到宋城。 五百骑兵被安排到节度使府中的校场中驻扎,陶文举和他几个随从则被安排到边上的几个院子中,院子以及侍奉的仆役丫鬟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出发时是早晨,回到宋城时已是下午,回来的路上一行人挤得很密,李延庆没找上机会和吴观说话。 陶文举带着五百骑兵,显然不是来宋州观光旅游的,再加上他酷吏的名声,他要做的事情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一回到府衙,李延庆就跟着吴观进了他的院子。 “你看起来很急的样子啊?有什么想说的么?”吴观进院一屁股坐在树冠下的椅子上,长呼一口气说道。 “老师看到陶文举那一大帮子骑兵不急么?” 吴观笑了笑,回道:“我有什么好急的,该着急的是窦侃和那些县令。” 听到吴观这话,李延庆也稍稍冷静下来,轻轻说道:“我前日去了金胡里。” “嗯,我知道。怎么,动了恻隐之心么?”吴观昨天已经从护卫那知晓了。 “是的,老师。” “现在时机很微妙,有所行动是不利于你父亲的。”吴观皱了皱眉头道。 李延庆站在吴观的面前,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平静地开口说道:“学生觉得自己的方法,能够兼顾各方面。” 吴观不吱声,点头示意李延庆继续说。 “是放贷。”李延庆补充道。 “放贷?利息几成?”吴观眉头皱得更紧了。 “年利两成,分三年还清,以粮食付。” 吴观猛地站了起来:“两成!本都收不回来,你去哪弄钱?” “自然是学生的父亲。”李延庆回答道。 “荒谬,相公不可能会同意的。”吴观摇了摇头说道。 “学生自有把握说服我的父亲。” 院中一时沉寂,吴观盯着李延庆微黑的脸庞看了许久,看到李延庆眼眸中透漏出的坚定神色,轻轻坐回到椅子上,开口说道: “那你先说服为师吧。” “学生以为,当今陛下目光远大,志在四海,未来几年定然会对外发动大战,北边被契丹所阻,当下难以取胜,因此只能攻南边。”李延庆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往南,西南是伪蜀,正南是南平,东南是伪唐。蜀地自古易守难攻,南平世代臣服中原。而伪唐与我朝以淮水为界,相对好攻,又交好契丹,私通伪汉,若是发动大战,目标定然是伪唐! 陛下如今急不可耐地扩充禁军,征收赋税,定然是打算发动战争了。而若是与伪唐在淮南一带开战,定是旷日持久,到了那时,粮价会如何呢?”